钟飙

小伤感的大背景下，我从北二环林立的高楼间隙赶到了东五环黑桥艺术村钟飙的工作室。

几经周折的表达

表达，并非一成不变。

中国当代艺术作品里有越来越明显的个人符号语言或个人系列主题，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把追求个人符号语言放在了首位。钟飙偏不这么干！符号性越强，辨识度越高，也越容易被记住，这是好事一桩。但他觉得，一旦贴了标签就意味着定了型，而与之相伴随的转化能力就会变弱。所以钟飙舍去了这种符号化的艺术途径。

他在自己的工作室作画，在有限的空间里实现着自我的想法，但这种自我又心系着外面的世界。世界在不停地变化，时代在不断地更新，他一路追随不停歇地感受，生怕被甩下。在2007年“出神入画”的展览中，他一改之前《生命寓言》、《都市过客》等作品中拼凑、无逻辑关联的图像层的叠加的创作方式，采用画中画的形式将画面中的某个前景直接局部移植到画面的某个位置。站在作品前欣赏，而欣赏画作的那一刻，欣赏者、画作由于时间的多重性也构成了另外一幅作品。一如卞之琳在小诗《断章》中描写的那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钟飙“出神入画”系列作品超越了绘画，打破了在单一画框中表达艺术的限制。同时，他这次艺术尝试也表达出了世间万物相互关联、平衡相对、彼此依存的哲理。

到后来的《显形》，趣味性就更浓了。他将绘画的内容抽离出来，画框内空白无物。欣赏者站在画前，填充着各种可能的情境，这恰恰印证了他的参悟“一切早已存在，只有经过时显形”。他提出的这一概念不仅仅是对之前创作的总结，更是对艺术理解的内心逻辑的再次肯定。

在有形世界的背后，连接着变幻无常千头万绪的无形世界。为什么有些人对发展方向有先知，是因为他们能够从过去到现在的线索中去联系未来，然后随时间推移更多人才形成共识，这说明本来就有一个真实存在的未来等在那里。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一个已经存在的整体，我们经过时只是进入了这个整体的局部而已。一切早已存在，只有经过时显形。

这是他在《钟飙词典》里对“显形”释义。坦白地讲，钟飙是把时间空间化了，它已经在那里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有走到，所以没有看见。而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过去，由近及远乃至浩瀚的天空，所有我们眼睛能看得到的都是宇宙的历史，而非当下。后来他偶然读到奥修的一句哲言“在时间里没有现在，只有过去和未来”，那么当下在哪里？我们的里面。而里面的现在与外面的过去和未来触碰的一瞬间，就是经过。经过是生命存在的唯一形式，也是感知当下仅有的途径。

刚刚被运到威尼斯举办大型个展的这批画作是他的最新主题系列——幻真的宇宙，大约有30余幅，其中一大部分是在今年完结的。 他告诉我这些画作开始时间各不同，谁也无法预料画中的混沌状态哪一天会创作完成，谁也不能得知与此匹配的形象何时才会出现。等待、寻找是接下来不得不面对的。在我看来，“幻真的宇宙”系列的作品是对之前“显形”的升华，更深层地探讨了现实世界、能量世界，时间与空间，自我与宇宙的关系。
不管是哪一个阶段的创作，钟飙的画作都在试图表达着关系，在他思考关系中诞生的。颜料与颜料之间随意碰撞，各自沿着自己的轨迹和命运运动。当它们具有相对稳定的能量的时候，他就顺着运动轨迹给出的提示，更深层地寻找现实世界可辨识的形象。当这些形象和世界诞生之初的混沌状态在一起的时候，关系就产生了。这种关系是被呼唤出来的。混沌的起源呼唤出可见的世界。

异曲同工的表达

除了操持绘画老本行，艺术家出词典也是一种表达。

存在、思考，自己曾经在两个词儿上一直较真。存在并不代表思考，而思考一定意味着存在。采访那天，我本计划问一下钟飙关于《钟飙词典》的事情，转念一想这事情过去好久了，很多人也都在此大做文章，自己何必再费煞苦心，所以整个采访我都没有主动提起这部词典。而临别之时，他特意送了我一本。回去的路上，我如获至宝般仔细阅读一番，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顾虑。

《钟飙词典》是一件穿着词典外衣的艺术品，里面是一场关于图文的狂欢，解读世界的另类通道。艺术家编词典，是绘画圈里稀奇的事，同时又是一件靠谱的事儿。只有思考之人才会对世界的无知产生渴望，也只有慷慨的人能够将自己灵魂出窍的所得现于世人。也正是因为思考，他拒绝将自己符号化，选择了以行云流水永不居的方式感知世界。

除了自主能动性地思考外，钟飙生活经历的年代也赋予了他感知的机会。他为自己写了2万多字的自传《从1968年出发》，是这样开头的：“中国重庆，公元1968年11月11日，产房外不时传来‘815’和‘反到底’两队造反派交战的枪炮声。母亲上产床已经有8小时，在几乎绝望的边缘，我终于出生了，父亲高兴得跳起来。这时，《国际歌》响起，是‘反到底’在追悼死去的同志，花圈的挽联上写着：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于是，‘飙’这个名字就落在了我的出生证上。”之后，他经历了联合国恢复中国合法权益、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中美建交、中国女排夺得世界冠军等等的国家大事，有过与亲人的离别，感受过青涩暗恋一个人的滋味。在不断变幻的世间，他发展着自己的艺术生涯。

今天，他依然在绘画的路上思考着。恰巧《钟飙词典》里也有关于靠谱的解释。夸一个人靠谱的时候，谱还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无声地吟唱。我想之前用靠谱来形容他，或许最好不过了。

重盼所归的表达

当艺术家的展览成为人们翘首以待的头等大事，这是一种成功的表达。

对于艺术家而言，如何表达自己，如何让他人理解自身的表达是他们一生所追求的，即使再怎么自我的人也会偶尔倾听一下不同的声音。所以表达不仅仅是一种方式，更是一种欲望。即将开幕的威尼斯双年展聚集了圈里圈外众多人的关注，钟飙的粉丝们也一心系着他在威尼斯的展览。

5月31日，“幻真的宇宙——2013威尼斯钟飙艺术现场”在威尼斯圣玛利亚教堂揭幕，历史、未来和当下在这里上演着……

威尼斯政府首次将圣玛利亚教堂作为双年展的的舞台。三个展厅中，最前面的是《显形》系列巨幅画作之间，33个大小不一的空画框犹如未知的未来等待着人们去填充。屋顶上原有的古老的圣像画有秩序地排列着，看着底下未来的事情。未来与历史在这里相聚、碰撞，交相呼应。

中厅南墙是巨幅绘画《光年》，能量之光和游离的生命是现代科技观测的宇宙与艺术想象的结合，同两侧精美神龛里的宗教故事老油画形成古今对话，地面的影像“海市蜃楼”传达人类在宇宙中永不消逝的电波。

再往后是主厅，时间仿佛静止、定格，停留在了当下。投射在屋顶上的香格里拉的天空影像，感觉教堂的天空被掀开了。香格里拉寓意为心中的日和月，这恰恰和在幻真的宇宙中寻找的自我和宇宙关系的理念不谋而合。81件绘画作品带着丰富的信息“哗”地一下从天而降，既是宇宙洒下来的传单，又是神性的召唤。教堂原有的油画“耶稣诞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从未发生过的一切。

思考、表达是一个循环往复、不断承接的过程，只有那些不执著于现象而执着于真相的人，只有那些将变现的个体生命与潜行的自然规律融合的人，只有那些从汹涌的潮流一头扎入水的大势深处的人，才能感知趋势，与趋势同行。而达到这样的境界，与年龄无关。也只有这样，才能超越肉体青春的枯萎，获得历久弥新的青春精神！这是钟飙笔下的青春精神，也是他实践中的青春精神！

编者后记

时至初夏，院子里的桃树、杏树早已结满了青青的果子。满眼的硕果不禁让我想起春天满树花开的繁茂景象。沿着石砌的方砖走进他的工作室，“哗”地一下犹如变戏法一般，艺术的殿堂突然摆在我的面前。单是500多平方米、高6米的空间就足以让人顿感豁达，墙壁四周挂满了的画作又让人应接不暇。

正准备自我陶醉一番的时候，钟飙告诉我威尼斯大型个展的八十多幅作品已经运走了。看着眼前这些未完成的作品，我突然想是什么让他一直透过纷呈的世间万象，探寻事物背后无处不在的机缘和机缘之下的历史大势，采访最后我最终选用不朽的青春精神来解答心头的疑惑。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