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这是法国“后印象派”代表人物高更人生落幕前画的一幅杰作。我还清楚地记得,1997年著名旅美油画家梁卓舒带我去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看原作时的感觉,当看到这幅心仪已久但只在印刷品里见过的画时是多么的感怀与惊喜!大作前,常常聚着众多静静沉思的观众,画长3.8米,1.4米高,如此的尺幅在展厅里相当有震撼力。
展厅暗暗的,但聚光灯却恰如其分均匀地照射向画面:画中央裸体犹如亚当在伊甸园的形象让人联想天地初开、宇宙洪荒;旁边的小女孩正吃着亚当摘下来的禁果,后面的裸体少妇抬手张望似乎在眺望将来,右下方刚出生的婴孩与右下方掩面而思的老妇相呼应,众多的动物与人类和谐相处穿插其中,人们在如画般绚丽的大自然中掩映而行,安排在画面左边的偶像为画面凭添了神秘的宗教感。
这幅画的婴儿意指人类诞生,中间摘果是暗示亚当采摘智慧果寓人类生存发展,老人代表人生的终点,整个形象意示人类从生到死的命运,画出人生三部曲。在高更之前,还从来没有人以这近乎原始的手法、绚烂的色彩去表达人类对生命与命运的千古诘问。
1891年,33岁的高更放弃股票经纪人优越的生活,选择做了一个自由艺术家,此时的巴黎正是印象派大师云集、艺术之星熠熠生辉的时光。高更是以收藏他们的作品接触这些大师的,在欣赏与琢磨大师作品之余,他也拿起了画笔。当他把临摹马奈的画带给马奈看时,得到的是极高的肯定与评介,“一个人要舍弃对一切事物的眷恋钟情作画,才称得上真正的画家。”马奈的鼓励成了高更一生追求的座右铭。
那时候他日夜寻觅印象派画家挂在口边的“感觉”,对照自己的内心感受勇敢地尝试一切。他的画不赞成客观地记录,强调“综合”主观感受与情感投入,画画前必须先酝酿个人幻想,凭感受与记忆有了感觉后方才下笔,还尽量将不重要的细节删掉。不断的艺术实践使他逐渐成为“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他的选择使他精神富有但生活日渐贫困,是一贯的坚强乐观支撑着他,他变得自傲与愤世嫉俗,常常与另一个以修拉为代表的点彩式的“科学印象派”成天整夜地在巴黎新雅典咖啡室争论不休。
高更的艺术主张吸引了一大批不满足的年轻人,法国西部的不列塔尼的阿旺桥生机盎然的自然景色吸引了他们,高更摆脱传统绘画的明暗、透视与印象派柔和手法,增加了色彩的强烈对比甚至用黑色做阴影,终于寻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他是这样指导他的追随者的:“你看这些树如何?它们可以用黄色?好的,就用黄色!至于暗影,可用纯蓝;那些霜红的叶子?用朱红!”他的话语传递的是一种新的观察方式,带出了一个新的绘画流派,以后那批年轻人终于成就了绘画史上著名的“纳比画派”(也译作“先知画派”)。
为了心爱的艺术,饱经沧桑独自飄泊的高更这样写信给妻子:“也许就在最近的将来,我将远赴大洋区的小岛在林中隐居,整日沉醉艺术。在静静的夜晚听我心灵与万物和谐的吟唱,解脱畏惧匮乏,自由去爱、去唱,甚至去死!”这,就是他43岁时选择栖居的远离文明的人间乐土——太平洋上的法属塔希堤岛,这是他人生最后自我放逐之地,在这里,走向了他艺术的最高峰。
白天,高更如原始人般赤脚与土著人捕鱼、晒网、画画;夜里,他细数落叶听土著诉说岛上古老的传说……日子飞逝,他带来的钱所剩无几,远在乐土的他渐渐被人遗忘,寄去巴黎代售的画又无人问津。他享受土著人的生活方式却吃不惯他们的食物,他怀念法国的餐点美酒,怀念那里的上等烟丝。
于是,身上仅剩四枚铜板的他又坐船回到了巴黎。当身着奇装异服被称为“怪杰”的高更在巴黎展出他带回来的38幅新作,强烈鲜明的颜色、异域的题材及充满装饰风格的画风震惊了拥挤的观众,高更的标新立异连印象派的画家们也难以接受,人人心中打上问号,画更别说卖了,倒是叔父去世给他的一笔遗产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次年,意高气满的高更带上他的模特儿安娜又踏上不列塔尼的阿旺桥,却不料,他在那里与渔夫斗殴摔伤脚骨,安娜卷款离去,高更又一贫如洗……这一击令他不断思念他的人间仙境,最后还是德加高价买了他两幅画,帮助他可以在47岁那年又回到了塔希堤岛。
尽管在岛上终日画画可以摆脱烦恼,无奈不久钱又花光了,旧伤复发身体日益衰弱又没有工作能力的高更再次陷入了困境,画作仍售不出,巴黎的朋友躲着他,久久盼着的来信却是噩耗——他心爱的女儿死于肺炎!高更唯泪问苍天:“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我要控诉你的无情、无理!”觉得生命已失去光彩的他想到了自杀,但在死前,高更还要挣扎着站起来,想终其一生的思考与实践留下一幅杰出的作品。
他一生特立独行,在追寻自我的价值上思绪良多,尽管命运多舛却没有被压跨,对命运的思考、对自然的眷恋及对人类的大爱一直在他脑海中缠绕。那天梦醒时分,他兴奋地跳起来,犹在品味梦中“看到”的整个构思,接着灵光一闪:“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成了这幅画的主题。
他如此形容这幅巨构:“我愈看愈喜欢它,一点也不需要修改。右下角婴儿在沉睡,三个女人在交换有关命运的看法,中间一尊张臂而神秘的偶像在指点日后生命的迷津,旁边的女人在聆听,远处垂死独自沉思的老妇在接纳命运,脚下白色怪鸟双爪抓着白色蜥蜴似乎向老人表示自负自夸的语言已是多余……我觉得这是一幅颇富哲理,可与《圣经》媲美的画。整整一个多月,我一直处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癫狂状态之中,昼夜不停地画着。所有的裸体都以鲜艳的橙黄色突出在风景前面。
”在恶劣的环境中,高更以痛苦的热情和清晰的幻觉来创作,画面洋溢着生气,纯色平涂手法使之富有东方的装饰性与浪漫色彩。在斑驳绚丽、如梦如幻的画面中,集中体现了高更对生命的全部思想及对塔希堤岛生活的综合印象,也是他献给自己的墓志铭。
几年之后,给世界留下一大笔丰厚的艺术财富的高更在贫病交加中悲怆地离我们而去。之后,坎坷的高更以他的才华与奋斗终于获得了“一代宗师”的至高殊荣。在他的自传式回忆录中,他是这样回顾自己的一生的:“是的,没有任何人教导过我,我懂得很少,但,我很欣慰这极小的知识完全来自‘自我’。有谁知道,或许有朝一日,它会经过发扬光大而留芳万世。任何一种显示的进化,不都需要几个世纪的耕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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