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吴树不由得要去疑问:在西方资本操纵下,为何那么多中国人要去买?为何媒体一直在鼓劲?某些人打着爱国旗号,却把买回来的东西圈在家里,没有捐,只是等下家,为什么?
这些疑问,便是吴树想用《谁在忽悠中国》阐释的,他想表现中国人民族性的一面,毕竟外因要通过内因起作用。“说谁在忽悠中国,其实结论是自己在忽悠自己啊!”
吴树很欣赏理由先生在《谁在忽悠中国》序言中所写的:当人们清晨端起一杯牛奶都为其品质忐忑不安时,相比楼市狂飙等诸般大事,矫正文物收藏乱象并非当务之急。
6年多时间,考察了几十处文物市场,行程数万公里,吴树最终希望是通过全民收藏运动为切入点,让更多圈内圈外之人思辨我们这个民族时下至关紧要的大局。
为文者岂能止于隔岸观火
参与中国文物市场的人数众多,为何只有吴树站出来,描写其中的种种罪恶?他的回答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吴树解释,这无非是因为圈内人知道,却没想到而已;这工作也不是没人做,而是没有人集中去做。吴树说,自己在圈内外之间摇摆,所以能时常跳到圈外,写出人人心中所有,却是人人笔下所无的东西。
但他从不说自己的具体影响。“作家不是解决问题的人,而是提出问题的人,我把现象摆出来了,这就行了。”吴树介绍,许多相关部门领导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就是改不了,比如修改《文物法》、反对西方拍卖公司控制话语权等。
很多人说,吴树做这件事是出于正义感。但他明确说,“什么都不为”。“我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这只是一个病人的宣泄,对身体有好处,之后便释放了很多。”而要说胆量,吴树觉得出版社更有胆量,因为这三本书矛头直指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团。
“到底了。”三本书下来,吴树觉得,对于文物市场该说的都说完了。他呼吁修改《文物法》,避免大量文物在民间流失出国的情况,还出主意在一定的时间施行“大赦”,让这些“文物私生子”合法化,在国内拥有交易权;他指出《拍卖法》应该去掉免责条款,因为这“管真没管假”;他希望能有一个文物的鉴定标准,将国家的鉴定体系立起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吴树说,自己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人,只是喜欢传统文化,不愿意让它们流失,而做了一些呼吁而已。
有意思的是,吴树在揭露文物市场黑幕的同时,也一直参与其中,并乐此不疲。他自称“垃圾队队长”,买过许多“不值钱”的高古瓷。其实,他是沉迷于文物的鉴赏享受中,并没有怎么考虑经济价值。
虽然已经将市场的种种乱局剖析得淋漓尽致,但将来他还打算写几本有关文物收藏的书,这几本将是以故事为主的虚构文学。第一本是中国收藏史的故事,这本不属于纪实的书,将梳理从古至今的收藏故事,写写这几千年来都是谁在收藏。
还有一本,则是吴树很看重的长篇小说,描写一名“惠安女”如何走入收藏市场的故事。他在潘家园认识了这样一位来自福建惠安的女子,还曾去福建她的家里住过一个星期。他介绍,惠安女在历史上曾很受歧视,生活相对艰难,如今却恰恰相反,拥有了相当的经济地位,比起出海打渔、干重体力活的男同胞挣得还多,这些第一批到潘家园的惠安女的故事很有意思。“小说或许能比纪实文学流传更长时间,对作家来说人物的个性毕竟更重要。”
吴树认为,光靠责任感,是出不了作品的,自己能写这几本书,更多是因为自己从小的作家梦驱使。退休前他曾当过十几年电视台领导,往往花了大量精力在应付公事上,没时间写书,但没想到退休后却终于实现了,还是抱病写出的。
小学时,吴树就开始投稿到中国少年报,到初三时发表了第一个作品,并用稿费买了一个篮球。高中时他成为知识青年,下乡,一边生病一边劳动,在这种情况下,靠写作一天挣两三毛钱稿费。当地的农民和吴树感情很深,后来居然联名写信给公社,呼吁让这位患有肺结核、胃病的“伢儿”去当老师,否则他熬不下去了。后来,吴树成为了一名“赤脚老师”,在村里教书。而跟吴树一起下乡的同学中,共有5个得肺结核的,结果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死里逃生了。“从那时起,我就对农民有很深的同情,这几本书中当然也会体现。”
1980年代,吴树30岁到40岁期间,他当了十年图书馆馆长,“这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当时,他把权力都交给副馆长,自己则大量阅读西方经典哲学书籍。之后,他便成为电视台领导,天天审查节目,用他的话说是耽误了十几二十年,没有学到什么,或者做到什么。
“有饭半分饱,无官一身轻。”吴树50岁出头便退居二线。2002年,他退休后第二天就把东西从办公室搬回家,“那时觉得自己人生的春天又回来了。”两个儿子都在北京,他也在北京过了十来年,并完成了自己的作家梦。
下一步,吴树并没有停笔的意思。他准备写关于教育的书,因为这比文物“要命”多了,当然也难写多了。和写文物一样,他也是因为一个小故事而起写作的想法:小学生用红领巾自杀。“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吴树希望,他写的书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而是让所有人去思考,这几十年来,我们得到了些什么,失去了哪些,因为文物市场是商品社会的缩影。
“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一直思考,这几本书肯定不是鼓励大家去当暴发户的,而是一种警示——假作真时真亦假。”吴树说,文物市场是这些年来社会上负面东西的集中反映,涉及人数众,数额大。在其中,文化就像手机贴膜一样,经济利益才是核心。整个一个“全民收藏”运动,已经演变成一场“全民挣钱运动”。
“我虽然时常刚愎自用,但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吴树打趣道。他说自己人微言轻,不会高估自己的影响。“只是凭着一颗文化良心在做事。”他认为,他的书相关官员人手一册,却也无能为力,恰恰说明改革的难度之大。
但就像他在书中所写,面对数千万苦苦挣扎、酣战在一个败局已定的战场上,即将全军覆灭的淘宝战士们,为文者又何甘坐视生灵涂炭,止于隔岸观火?吴树希望,金钱万能、精神颓废、道德沦丧、文明湮灭……这些关系民族存亡的大事,千万别如同收藏界那些虚妄诡诈之局一样,被人化小、化了,或高高挂起。
【编辑:田茜】
编辑:陈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