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艺术•大家》:听说叶老师刚从上海回来,策划了首届上海当代艺术馆文献展。展览进行的怎么样?
叶永青(以下简称叶):是啊。这次是我和东京森美术馆的国际策展人金善姬,收藏家、外交官乌里•希克和上海当代艺术馆创意总监陆蓉之联合策展。我们四个人的侧重各不相同,这样的组合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思考艺术在当代的状况,吸引更多的新鲜面孔加入。这个新鲜不是说年轻,而是关注以往没有进入我们的视野,却一直在探索的艺术家和作品。
那天,我和参展的艺术家吴山专、批评家吕澎有段对话比较有意思,当时我和吕说四川话,吴山专说:“当三个人时,就不要说方言;当处在第三地时就不要说方言!”我说:“北京话也是方言,英语也是!”吴:“但普通话是成功的方言,英语是生效的方言,你们说的是一种失败的方言!”我回答说:“我们反过来想:英语只不过是在各地唯一被坚持的方言,那么,方言不是问题,口音也不是问题,时差和观念才是问题。”
回想一下,我本人也常常往返于中西方之间,在国内的时候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经常是一会在云南——云南是故乡,一会在重庆,一会又在北京,就这样跑来跑去的,思路总是在变化着,常常不自觉地把一个地方的思路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不同时差和观念总是处在这样一种对比的过程当中,想法也是满天飞。这应该说是我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我处理的很多事情,交结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艺术之外的。以前我不敢这样说,但是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回过头来我发现,画画这件事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也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就是一个人最起码的东西。
赵野(以下简称赵):我觉得画画对艺术家来说是非常个人的事,我似乎很少看见艺术家之间能够在创作方面进行非常深入的探讨。
叶:我这个人贪玩,别人招呼一声我就会跑出去,大家一起聊天、闲逛。实在没什么事情了我才会回到画室里去工作。所以工作就像是寂寞之道,它就是那么一小摊完全属于你的东西,但正是这一小摊东西会让你特别踏实。当所有的热闹都没了准头、都化为泡影的时候,你起码还可以画画,或者说起码还可以做这种工作。我的生活很杂乱无章,总是从一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我也想慢慢地做调整。
赵:我觉得这种你所说的混乱状态其实是和性格有关的,我也喜欢这种动荡的感觉。我在北京若是待一个月肯定会觉得烦的,所以我会以各种理由马上就跑到昆明、杭州、成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但是你看钟鸣,他就不喜欢“动荡”,甚至会受不了。这可能就是天性吧,而这种天性跟你的创作也是有关的。
叶:可能是有关系的,我说不清楚,也想不清楚,我现在的状态整个就很被动和无奈。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比较像云南男人的,云南男人其实比较懒、略显迟钝和木讷,他们从来不会自己主动找事做。但是我是那种北京人称的事儿主,很多事情会找上我,而我呢定力不足,所以就被事情拉着走,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但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要画画、要创作,所以就有点困扰。因为一般来说,艺术家在工作的时候需要很多条件的配合,比如专业的工作环境、良好的创作状态,甚至是在工作过程中对事物的感受、对创作程序的安排等,而这些是需要时间和条件的。我的时间现在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条件更无从谈起。解决这些矛盾的办法是用最简单的一支笔、一个颜色来表达画面非常简洁但含义复杂的作品,我觉得这种方式非常适合我。我现在创作就是一种完全没有想法的状态。有人说:你为什么老是画鸟啊?我说因为我画鸟没什么想法,画鸟其实就是简单地实现一个基本的形态,和画一个圈或者点没有区别。但是因为你画的是鸟,几乎所有人都会掉进一个陷阱,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对鸟都很有想法。“鸟”在中国汉语中是一个很多义的东西,它一方面很儒雅,是品质和趣味的象征,但是它也有反向的含义,是粗口、骂人和没有道理的代言。我觉得这就像是一个你要去玩的一个东西,你随时可以开始,随时可以结束,工作和生活的转换像电视频道一样可以调节,20分钟以后你要去飞机场,你马上可以放下来去收拾行李。这样坐地日行万里后,我一样能安静地坐在画前工作一会。
赵:在我看来,艺术家作画应该是首先有一个自己的想法,包括他的材料、他的绘画形式、他的主题,然后开始创作。而你现在却是先有一种固定的、活灵活现的生活方式,之后你再去寻找一种可以适应你的生活方式的绘画形式。
叶:是这样,画画对我现在来说就像念段经,就像打个盹,因为平常太忙、节奏太快,这种绘画的方式使我随时可以进入,也随时可以抽离。
赵:画画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而你却让我觉得画画对你来说似乎并不重要,其他的事情才更重要,你只在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才去画画,或者是在为了促成其他事情的时候。你甚至因此改变你画画的方式。
叶:我是觉得我所有的这些事,包括画画,我的心态都是业余的,我接触这些被视为艺术之外的领域,是因为我觉得好奇,这种好奇心是从很早就开始了。一开始我画画或者工作的方式其实和别的艺术家没有两样,我的这种改变和我后来的生活经历有关。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慢慢地到世界各地去旅行,看各式各样的东西。我发现一般的艺术家似乎都只满足于展览的开幕式,把红酒喝完了、把展览做完了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但是我比较好奇,除了看表面以外,还想一页一页地翻到封底去看看,了解形成一套事物的系统。我发现在原先文化环境中形成的方法,有时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劳动和地方故事的复述,与心智和观念无关。
这种改变还因为我觉得自己原来的工作持续不下去,真正具有颠覆性意义的开端是在伦敦。我1997年开始在伦敦工作,那时我的房东是一个艺术家。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外国人在一起生活过,而且她是吃素的。我们的生活每天都有冲突。以前所说的文化冲突只是在书本上的,而现在却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活里,似乎每一分钟都不协调,你需要妥协,需要容忍,需要在一起生活。这段经历对我影响特别大,我那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撒出来的尿都比她要臭。
她身边还聚集着一大批同性恋和素食的人,他们都是最前卫的艺术家,包括服装设计师等。在这种状态下,我一下明白了我原来特别迷恋和想不清楚的问题,英国的文化有打动我的两极:特别疯狂的和特别保守、特别传统的。他们把这两种极端的品质融在了一起,这样就形成一种包含着两种倾向的艺术方式,一种是极少极干净精致的那种追求,另外一种是暴力化和冲击性的。这种状态实际是与他们“洁癖”似的生活方式有关,在那样的环境,从另外一种距离,另外一种文化角度,我在国内津津有味的工作这时候却有点进行不下去了。的确是周游世界和远行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子,大千世界,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路有多远,心有多广?我渐渐学会了与内心的多种欲求交朋友,以平淡和顺应的心态来看待生活和艺术,上帝并没有规定我生下来只做一个艺术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尽可能的做多种不同的事情,遇见不同的人,处理不同的事情,享受不同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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