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文:何多苓从美国的来信
吕澎、易丹二位好:
来美国一晃快两个月了,画没有画一笔,情况倒了解得差不多了。
这里的中国画家,有个词是常挂在嘴上的,那就是“Business”,不叫搞艺术,叫搞Business,画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Business伙伴”,即画廊老板。既是Business,效果是第一的了,所以我不知道怎地也就忘了去看他们的画。只看租多少钱的房子,开什么样的汽车,即可判断其Business成功与否。卖不卖得掉,卖多少是这里的唯一标准、最高标准。Business这个词真是准确不过了。请你们设想下:晚上,我坐在捡来的破安乐椅上,想起国内十年来的新美术运动,吕澎手拿录音机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江河的文章,小翟的诗,周春芽画的鬼脑壳,是一种何等隔世的感觉。
以这里中国画家人数之众,而且其中不乏在中国美术史上有地位的人,他们的艺术演变显然是值得一写,也是现代美术史家(如二位)不应忽略的,可能这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略)
这里有个有见地的美籍华人,原北京人,正在有目的地收藏中国油画,他的观点之一是,中国的油画最终靠中国来推向世界;另一观点是,尽管这里云集了中国美术界精英,但最好的画家留在大陆,最好的画也在大陆。他墙上挂着陈丹青的原作《康巴汉子》,另有一幅摹本,是陈本人来美国作的,两幅一对比就出来了多层意味,酸甜苦辣无须多说,一切尽在其中了。
记得《美术》曾发过一期“海外画家专号”,当时的感觉是许多阔别已久的人又冒出来了,现在他们都在我附近活着,有的新近春风得意,有的伏案辛勤设计花布(每月可挣3000),有的冬眠养精蓄锐,一俟春暖夏至便杀向中央公园拉客画像,旺季可挣一万多。据说届时盛况可观,其中很多理工科学生,平时练了两刷子也来赶场,收入比端盘子好得多。我曾看过一张标准的十美元肖像,其标准化程度令人百感交集,郑胜天先生为“海外画家专号”撰写的专文中,并未提及这些更有教益的情况,也未提及美国艺术市场的双重标准,更未提及中国画家的双重人格,不能不说是一大疏忽。记得吕澎好像在筹办《艺术市场》,还要了本人深刻嘴脸去作插图的,你那个“场”和这儿的简直不能比,最多算个青龙场(成都附近的一个农贸集市——编者),这儿可是骡马市(成都商业中心——编者),是托拉斯,唐联锁店,我看你赶紧打住吧,也许还保得住两个不识business为何物的家伙,画几幅卖不脱的好画来。在国内时以为自己已商品化得很了,到此才知仍是井蛙,落伍得一塌糊涂。画廊老板一番高论吓得我神经错乱,别人都来喝彩:好了,你小子幸运,一来就有人指点了。
前一阵去了趟佛罗里达,曾夜游于美国最南端的Keywest海滩,星光粼粼,突然想起易丹的妙文《母亲及安大略湖的回忆》。遥想老兄当年的雅兴,后来还真回国了,真是老实得可以。这儿我周围的诸公才不至于傻到回去出席母亲(或太太)的咽气仪式,使几年苦修功亏一篑,中国人对于美国的执着,真应惊天地泣鬼神了。也有极少数极少数人回国的,如中央美院杨飞云即在我来前两天偕夫人走了,可惜未能赶上听听他怎样为归国罪自圆其说。我上回可是过了三年还谈不清呢,此间转(传,编者注)是他太太嫌美国盐巴太贵了,肯定还有难听的,我未听到。
海湾战争,你们一定在吃火锅之余当世界杯来看吧。这儿可是头等人事,与安身之命有关。至少听说有人开战以来就未卖出一幅画去,等这封信爬到二位案头时,可能冠军已决出……
我可能天生命苦,第二次进军美国,看来也要在Business前退缩了,小翟当然更荒诞了,有人建议她去给《世界日报》投稿,觉得已是专业对口了。反正一来我早有前科,二来周春芽、王大承、易丹退护照的壮举作后盾,我也无后顾之忧了。
作为负有指导青年责任的二位,应该劝如沈小彤、郭伟等有望之青年,不要年纪轻轻就想往国外跑,从而葬送自己的艺术生命,还是好好享受几年清茶淡饭,无拘无束,吃吃火锅,缠缠粉子,画出一些无铜臭味的作品留给中国,再出去改行,到那时他们或许会追忆起当初的苦心经营的惨淡画面,觉得何等可贵……
(略)
1991年
注:选自《艺术•市场》1991年第4辑。
——《静谧中的幽思——何多苓艺术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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