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 兔子俄非丽亚 200×150cm 2010
作为“伤痕美术”的代表人物,何多苓在上世纪80年代初即以油画《春风已苏醒》、《青春》、连环画《雪雁》等作品轰动一时。但从90年代开始,他独处成都创作,与四川及全国的美术潮流少有联系,逐步形成自己“探究人性和生命的本质”(栗宪庭语)的人像画风,受到业界与艺术市场的双重肯定。而近日在环碧堂画廊举行的个展上,既有他1986年创作的连环画《带阁楼的房子》,又有2005年创作的“女人体”系列,从画与言谈中可以看到一个优秀艺术家20余年来艺术风格与心态转变的个案,也反映出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轨迹。
创作变化
现在“写画”而不是“画画”
《新京报》(以下简称《新》):这次展览的“女人体”系列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和创作《春风已苏醒》时比,在创作方式上有什么大的改变吗?
何多苓(以下简称何):从前创作《春风已苏醒》花了三个月时间,现在基本上一个半月画一张画。改变主题与心态变化有关,最早在1991年时我就基本停止乡土风格的创作了,因为最初那种精神力量已经没有了。
现在这批画每张都先画素描稿,因为画到最后形象变形得厉害,画素描可以把握一些。这中间在上世纪90年代曾经画过“迷楼”、“春宫”系列,但那只是一个过渡时期,到2001年开始“女人体”系列,是和“婴儿”系列同时开始的。至于今后还会不会变化,我自己也不好说。
《新》:批评家栗宪庭曾提到你的画和传统“文人画”的关系,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中国传统绘画,或者传统审美发生兴趣?
何:其实我之前是从不画国画的,对传统的东西也没有兴趣,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敦煌看壁画,我都找借口没去。但是到美国以后看到宋人山水原作、元代插图,还是很震撼的,在“迷楼”、“春宫”系列中尝试把传统书画中的精神、方法引入一些。现在在形式上引用传统少了,但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方法却更感兴趣。我觉得中国人到一定阶段,难免要向传统资源回归,现在我是离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追求一种中国传统的不可言说的诗意。现在我基本放弃了当年在学院里学来的绘画技法,更像是在“写画”而不是“画画”。
《新》:据说你从来不用职业模特,都是朋友或者朋友介绍的人充当模特?
何:我不喜欢画职业模特和职业的姿势,因为要画得漂亮没什么意思,时尚杂志上有很多,我想画的一般都是平常人的有点特别的动作,比如那个孕妇就是一个朋友,她是舞蹈演员,我觉得她怀孕时如果舞蹈就很有意思,所以画这样一张画。
80年代
写实画派中的“另类”
《新》:批评家经常谈到美国乡土写实画家安德鲁•怀斯(Andrew Wyeth)对你的影响,你最早是怎么接触到他的作品的?
何:1981年在《世界美术》上有赵毅衡介绍怀斯的文章,还配了插图,他画的都是偏远的农场、荒草、孤独的人,我看到以后非常感动,因为我觉得那种孤寂的情调和我在“上山下乡”期间的感受是一样的,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于是开始学习。
其实后来在美国看到他的原作,他画的实际是蛋彩,和我看印刷品得到的印象不一样。
但是我与艾轩不一样,一开始就不是那种主流的写实风格,我其实不喜欢画民俗,“乡土”不是我的目标,只是借此表现自己的孤寂、感伤的情绪,所以经常会画地平线、平缓的山坡、草地,尽量减少服饰、人物造型上的民俗味道。
《新》:可是人们还是从“写实主义”来定位你,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的你,在去年的写实画派展览中也有你的作品。
何:我也被列入写实画派展览,但是我始终认为自己和艾轩、王沂东他们那样的写实主义不一样,也和当时罗中立他们的批判现实主义不一样。
在写实画派中我觉得自己有点另类,我想表现的是生活表皮下的另一种东西,感兴趣的是可以抽象出来的东西。
谈连环画
怀念逝去的青春期
《新》:在《带阁楼的房子》之前,你还画过一套著名的连环画《雪雁》。
何:1983年《连环画报》寄脚本给我,我还找来原作看了。我那时画画完全跟怀斯一样,偏好那种孤独的人、荒凉的海岸线这样的景色,我在乎的是审美特征,而不是故事性的场景。因为各种事拖了时间,《雪雁》我前后画了两年,画了好多草图,不断修改,花费了不少时间。
我不喜欢像多数连环画那种叙事性、故事性强的图像,我尝试电影音画分离的手法,把图画成独立画面,文字就像画外音,与画面是分离的,而不是说明画面的。
1984年发表以后还有学电影的学生给我来信问我是不是受电影启发,说这种方法对他们拍电影也有影响。现在这些画有些在中国美术馆,还有一部分早就卖给台湾人,不知道在谁手里。
《新》:《带阁楼的房子》则和《春风已苏醒》那样的怀斯风格不一样,感觉更抒情一些。
何:因为那画的是俄罗斯,我们那时认识的俄罗斯就是那样的。我年轻的时候特喜欢契诃夫,《带阁楼的房子》的主角是一个青年画家,原型人物是契诃夫的好朋友列维坦,契诃夫有两本小说以他为原型,这是其中一本。我看小说的时候被迷住了,其实那不是严格的小说,更接近散文,像诗一样,我觉得这就是俄罗斯情调的东西。
那个小说中有三个人物,画家、姐姐和妹妹——米修斯。
姐姐是当时民粹主义色彩的人物,就是车尔尼雪夫斯基那样,主张要做事情改变,可是在画家看来这似乎是在农奴制度之上给人民再加上一道锁链而已。画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米修斯是个纯真的女孩,忧郁,诗意,其实她什么都不懂,就是充满梦想,有着青春期的迷茫,画家和她的恋爱是灵魂方面发挥的,不是肉体,而是纯粹精神的恋爱。
《雪雁》是别人定做的,《带阁楼的房子》是我自己要画。开始我觉得不好画,到1986年觉得自己有把握才开始画。先把原作中的话一段一段摘下来,使用的汝龙用的那个版本,我觉得那是最好的翻译。列维坦确实就是小说中画家那样的人,所以我直接用他本人的形象,因为有他的肖像,我就以他为原型画出画家。我尽可能是用列维坦的画画场景,有时还是直接引用,其中一幅一个女人背后的风景就是模拟列维坦的一张画。
至于女人我用的是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一个俄国画家谢洛夫的女性形象,我觉得他画的人物最能代表俄罗斯的女性形象。
我是用地道的俄罗斯画法创作,那时是真的进入了那种境界,现在想画也画不出来了。这样的画只能画一次,等于是我和过去的了断。这个小说改编成好多电影,拍了很多版本,但是我看打破以后都觉得不地道,我认为我的诠释是最符合契诃夫的。所以这套画我一直自己留着,这是对理想主义时代的记忆。
1986年我画《带阁楼的房子》为了和自己过去告别。这是怀旧,其实那时我已经过了青春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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