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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老报纸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那一年秋天,大雾。我去都市中一家档案馆钩沉一段旧历史,看到了几张民国时代的老报纸。掀开报纸,粉尘呛鼻,故纸味扑面而来,纸张已泛黄,变得薄脆,但印刷的字体尚清晰。
那报纸的刊名,是孙中山先生题写的。望着那敦厚的字体,孙先生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浮现眼前。想起他当年在案前铺开纸张,用毛笔题写刊名的情形,当孙先生惬意地望着自己题写的刊名时,他那微微上翘的嘴角,笑意徐来。
在那些民国时代上海出版的报纸上,我看到了宏大叙事,比如救国的硝烟,热血青年上街抗议的声浪。也有市井老墙下鸡飞狗跳的生活,描述得活灵活现:某条马路上昨天出现劫匪,鸡瘟来袭,乡下王老五用土枪打死一头伤人的野猪,一对鸽子为亡人守灵……还有名目繁多的广告:置业声明,布匹、咖啡厅、麻风药丸、航空机票、齿科,电影预告。在一张上世纪30年代出版的报纸上,还有一对新人醒目的婚庆广告,新郎姓马,新娘姓朱,竖排的繁体字,千里姻缘,天作之合,施先生、许先生、黄先生、姚先生同贺,想来是这四位好友出的广告费。在发黄的老报纸上,我甚至嗅到了他们当年在上海滩上喜宴的气息。
这些老报纸,还让我耳旁隐约传来当年那些报童稚嫩而恳求的声音:“先生,本埠特大新闻,买一份吧,买一份吧!”那些长衣长衫或西装革履绅士派头十足的先生,回过头来,施舍一般抛下钞票,买下一份报纸,坐着黄包车扬长而去。小时候,我在城里电影院看一部老电影,一个叫做三毛的流浪孩子,在街头叫卖报纸,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爱怜地摸着三毛光溜溜的头,我却在黑暗里流了泪。因为我看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子,买下了三毛手头全部的报纸,还多给了他几张钞票,三毛仰着头望天,呆呆地不说话,不知道是感动来得太突然,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他流浪的途中,有那么多的人世荒凉,让这个幼童独自承担。
我在城里的忘年交郑先生,是一个收藏老报纸的人。郑先生在城里先后搬了几次家,每一次,屋里收藏的老报纸,都成为他首先要清理搬运的宝贝。满满一屋老报纸,我去他宅上拜访,特允许我进入存放老报纸的房间,感觉一股股浓烈的旧时光味道扑鼻而来。在那间屋子里,有90多年的老报纸,多少时代的烟云弥漫、奇闻逸事都在老报纸里安卧着。而今,郑先生有一个奇怪的癖好,他喜欢在雨天燃上烛,微微闭眼,在窗外雨声里,面对一屋老报纸,神思穿越到过去时光中去。有一次,郑先生望着陈列的老报纸,迷离的眼神里,一个同样恍惚眼神的耗子,正吱吱地啃着报纸,郑先生猛地回到现实中,他迅速冲上去,犹如神助地踩住了那只耗子,耗子便成了郑先生脚下孤魂。郑先生说,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生。
在郑先生的老宅里,我还看到了一张老照片,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目光深沉,正在海船上看一张报纸。那就是郑先生的爷爷,在滚滚潮声中从新加坡回国了,因为他看到发行到新加坡的华文报纸上,有救国的呼声响入云霄。
前不久,我陪同一个老者去老城郊外一处废弃的院子考究,那是20世纪40年代一家著名报纸的报馆,一些当年如雷贯耳的人,就在那里进进出出。那时,报社还被称为报馆,更显一种庭院深深、草木葳蕤的气息。可惜,除了几面斑驳的土墙,啥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我对当年老报纸出笼的一点想象:灯火摇曳,报人们彻夜不眠,如接生婆守侯初生的婴儿。
有人叹息,纸媒最终有一天将要消失在历史里。所以,今天的报纸收藏也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编辑:陈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