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别妖魔化我,我不是艺术家
0条评论 2013-09-21 15:40:24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支菲娜
 
    爱上白素贞
 
    因为父辈的原罪,宫崎骏一直对中国很歉疚。
 
    1958年冬天,高考前夕,宫崎骏去影院看《白蛇传》。这是日本第一部长篇彩色动画片,由东映动画公司出品,题材正好来自中国。电影一开篇,许仙左手牵着浣熊,右手牵着熊猫,和忽闪着大眼睛的白娘子在西湖边邂逅。
 
    看完《白蛇传》,宫崎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想着白娘子那么坚韧,再看看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他坐在火炉边哭了整晚,然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恋爱了,对象名叫白素贞,一见钟情。
 
    一切因白娘子而改变。宫崎骏咬着牙,在第二年考入学习院大学的政治经济学院,主修日本产业论。学习院大学专为皇族和贵族服务,同学不是亲王公主,就是高帅富,文化水平参差不齐。2008年,宫崎骏谈到昔日同窗、现任日本副首相麻生太郎,恨道:“他对漫画不懂装懂,还念错别字!真不害臊。”
 
    心中有白娘子,宫崎骏第二外语选修了中文。他不想当漫画家了,终止了向烂俗漫画杂志的投稿——反正绝大多数投稿也是石沉大海。听到有人说“你这漫画是模仿手塚治虫吧”,他干脆把作品都烧了。连看手塚治虫的动画片《露滴》、《埃及女王》他都感到“直犯恶心”。他要拍《白蛇传》那样的严肃动画片,要进东映动画公司。
 
    为此,宫崎骏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愤青一样,大量观看了《偷自行车的人》、《天使嬷嬷约安娜》和《国王与小鸟》等左翼电影。他痴迷于社会主义理论,走到街头参加1960年反日美安保斗争的游行示威,将战后民主主义、反战主义作为自己终生政治立场。
 
    此时,他成了日本“战后派”左翼小说家堀田善卫的粉丝。堀田善卫于二战末期赴任日本国际文化振兴会上海事务所,以上海为背景撰写过多部左翼小说,描写知识分子在时代大潮中的无根感。1951年他的小说《广场的孤独》获得芥川奖。《广场的孤独》以朝鲜战争为背景,描写动荡局势下,一个名叫木垣的知识分子是否应该弃国的纠结。然而就在决定离开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日本人的责任感,决定留下来面对日本的现实。
 
    “在年轻的时候,我很讨厌日本这个国家,认为身为日本人是莫大的耻辱。《广场的孤独》给我指明了方向。”宫崎骏说。
 
    1963年大学毕业,22岁的宫崎骏如愿成为东映动画公司最后一批正式员工。领工资时,宫崎骏一边念叨着道听途说的“毛主席的话”:“要完成创造性工作必须有三个条件:第一,年轻;第二,贫穷;第三,没名气。”一边数着仅有的19500日元——房租需要6000日元,剩下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只够吃35块钱一碗的拉面度日。
 
    新手宫崎骏坐了很长时间的冷板凳,他犹豫要不要放弃动画,只好再去看《白蛇传》。这回,他发现影片漏洞百出。他不再喜欢白娘子了,他喜欢上了《白蛇传》的动画师、师姐大田朱美。
 
    大田朱美收入比他高,资历比他老,更重要的是和红色中国有关系。大田朱美的父亲大田耕士是日本版画教育协会会长,大田朱美从小目睹父亲参与共产主义斗争。进入东映动画公司后,大田朱美又受到父亲好友岛田耕的指引,成了工会斗争的积极分子。岛田耕时任电影产业工会总书记,与宋庆龄等人设立的统一战线组织“国际反帝国主义同盟”颇有渊源。宫崎骏日后在担任《虞美人之坡》编剧时,以大田耕士为原型设计了女主人公的祖父这一角色。
 
    宫崎骏也迅速加入到工会斗争。他常常冲到最前面慷慨陈词,没多久就坐上了工会第三把交椅,并于1964年出任东映动画公司工会总书记。他和大田朱美相爱,1965年10月两人结婚,一如《虞美人之坡》所描写的那样激昂而美好。
 
    幻想的中国,真实的中国
 
    在工会,宫崎骏还结识了比他年长6岁、时任副总书记的终生盟友高畑勋。高畑勋是看了万籁鸣的《铁扇公主》后决定投身动画界的——二战时日本军部没看出来《铁扇公主》是部抗日动画片,将其作为优秀动画片引进并大范围放映。高畑勋跟他聊二战,聊中国,还给他看了苏联动画片《冰雪女王》。有同事用磁带录下了影片的俄语原声,宫崎骏就借来一边听一边回忆画面。他学会了怎么用动画电影描写“纯粹而朴素的主义”。
 
    1972年,中日恢复邦交,中国向日本赠送国宝大熊猫,旋即引起席卷全日本的“熊猫热”。宫崎骏将熊猫题材剧本提上议程,这就是由高畑勋导演的两部小品《熊猫父子》、《熊猫父子之下雨马戏团》。1988年,他把熊猫父子的形象稍加改造,拍了《龙猫》。
 
    1979年,宫崎骏与权威漫画杂志《动画时代》的主编铃木敏夫认识,并在该杂志连载漫画《风之谷》。宫崎骏除了跟铃木谈漫画和动画,也常常聊起大量观摩的中国电影。铃木带他去见了自己的老板、德间书店集团创始人德间康快。
 
    日本共产党人德间康快的口头禅是:“日本人对中国犯下各种恶行,所以绝对不能赚中国人的钱。”他于1978年10月在北京、上海等八大城市举办过日本电影展,将《追捕》、《血疑》等影视作品引入中国,并主导《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敦煌》、《菊豆》等影片的制作。
 
    当宫崎骏得知自己看过的中国电影全部是德间康快进口的时候,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德间康快也十分赏识寂寂无名的宫崎骏,全力支持将漫画《风之谷》改编成电影,还为宫崎骏和高畑勋投资设立了动画工作室“吉卜力”,铃木敏夫出任制片人。
 
    1984年,宫崎骏一度来华取景,但回国后只字不提访华经历。与德间康快和铃木敏夫的深交,以及东欧剧变带来的心理冲击,使宫崎骏逐渐转变了对中国的看法——他将当代中国和他幻想的中国作了划分。
 
    宫崎骏开始在公开场合质疑当代中国种种社会现象。1988年11月,在一次采访中,他说:“当得知中国学生们将美国社会当作理想时,我为他们的理想之浅薄而惊愕!”
 
    宫崎骏拒绝和中国打交道,日本文化产业学者滨野保树曾对我说,宫崎骏的原话是:“我的书从来没有在中国翻译过,我的电影从来没有在中国上映过,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知道我,熟悉我的作品?”
 
    对中国的“疏远”,也伴随着1990年代初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对宫崎骏造成的震撼。“社会主义理想在现实中大幅塌陷,泡沫经济使日本政府在全球趾高气扬,这加剧了宫崎骏对现实的失望。”宫崎骏·高畑勋研究所所长叶精二如此分析。
 
    “我到死都是赤化分子。”宫崎骏说。东欧剧变后,经常在漫画中把自己画成一只猪的宫崎骏,以此为理念拍完《红猪》。“我要与甘美的1980年代告别,面对艰苦奋斗的1990年代。”1990年代初,海湾战争爆发、联合国开始了维和行动。局势动荡,宫崎骏原本打算以社会主义国家前南斯拉夫为故事背景,但因为不能前去采外景,只好换到1920年代纳粹思想刚刚抬头的意大利。故事表现知识分子心怀着理想,却在与纳粹思想斗争时悉数牺牲。
 
    宫崎骏以二战期间参加过反纳粹战斗的飞行员、作家桑·特格舍佩里和罗尔多·达尔为原型,创造了一个因目睹战友全体罹难而心灰意冷、甘愿猪面示人的中年飞行员形象,并设计了“飞机墓场”这一场景,对自己的理想吟唱葬歌。
 

编辑:丁晓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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