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商英:阿里写生散记
0条评论 2013-09-29 15:51:35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刘商英

刘商英

从海拔4800米的地方下来,再经历了4800多公里的行程,20幅2×1.35米的大画和7幅40×60厘米的小画,终于安全完整地回到了北京,来到展览现场,这不能不让一路上牵挂着它们的忐忑的心有了些许的激动和喜悦。但当画从包装箱内拉出,画框与画框之间的金属连接件拆开,画面完全展露在眼前的时候,此前那一点点喜悦顿时烟消云散。最初完成的6米长的大画,部分画面被蹭花了,天空的暗颜色完全沾染到了中间的亮部,直径有三四十公分长。更糟糕的是无孔不入的白色塑料泡沫沾在未干的颜料表面,真的形成了一层“浮云”……

不能发火,和谁发火,没有权利发火。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展览近在眼前,工作远未结束,赶紧拿起小镊子,再平凡的工作只要它是必须的就是创作的一部分,就像这趟旅行中所有的经历……

开局不利 一日两堵

8月4日,以刘商英——我们的团长为首,两部车七个人从郑州出发,开始了前往西藏阿里地区的写生旅行。团长计划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现场写生6米长的大画,在这样的高海拔地区进行如此大尺幅的现场创作,对于任何一个画家来说,都是体力、能力、生理和心理的全方位挑战。时间短,任务重,为了确保画展在9月28号如期举行,赶路、抢时间成为上路的首要任务。

可是事与愿违,刚出郑州就被堵在高速上了。当日正值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地面温度至少在50°C以上。很快三菱车的空调就不工作了,车内满载4男1女被迫“洗桑拿”。晚上8点邻近天水再次遭遇堵车,5个半小时后进入天水市已经是深夜了。

抵御高反 日行千里

8月7日第四天,为了避免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留宿,减轻高原反应,当天必须从格尔木赶到拉萨,路程约1200公里的路程,还要翻越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路程太长,必须早走才行。仅睡了3个小时,凌晨4:30,一行人就从格尔木出发了。接近6点钟的时候天色渐明,左边车窗外浮现出连绵的雪山,那是披雪的昆仑山脉,暗蓝色的山体宁静地安卧在晨曦中。青藏高原的美景正徐徐展开,但赶路心切,不敢停留。不一会儿右边车窗外又出现了笔直的天路,我们就行进在连绵雪山和笔直天路之间,悄无声息地快速驶出格尔木驶向黎明……下午3点多翻越唐古拉山口,所有人都出现了强烈的高原反应。连日来赶路的疲劳、睡眠不足、感冒都加重了身体的各种不适。我更是上吐下泻昏睡不醒,再不来西藏的想法几度袭上心头。团长和小祁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随时睡过去的风险坚持开车。整整18个小时,除了上厕所没有停下来休息吃东西。晚上10:30熬到拉萨时,两人都瘫在了方向盘上。事后小祁不无感慨地说这是他做职业司机以来开车开得最辛苦的一天。

样样繁琐 事事操心

8月8日~8月11日在拉萨,与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宝玉汇合。原本设想选定的写生地点如果远离村镇,全体人员必须生活在野外,那么宝玉的经验对我们将是至关重要的。紧接着就是马不停蹄地筹措各项前往阿里的所需。首先所有去阿里的人员都需要办理边防证。而8月6日~12日正是拉萨一年一度的雪顿节,政府机关放假,只有半天办公。此外团长希望从西藏大学带两个汉语好的藏族学生做助手,这个看似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比登天还难。虽经过多方努力,申请未获批准。画框画箱也出了问题,所有在拉萨预定的画框都是歪的,四角不成90°;装画框的木箱用力一晃就要散架,哪里经得起前往阿里的艰险路途。必须重新加固、返工,时间只有一天。还要租脚手架、买遮雨布、租卡车、聘司机,如果是藏族司机必须会讲汉语才好……最后是绷画框、检修车辆、装车。多亏藏大师生们的帮忙,绷画框的工作得以及时完成。

损兵折将 纠结前行

8月12日~14日,从拉萨到玛旁雍错1100多公里。由于限速严格,车子跑不起来,加上路上风景绝佳,巴不得慢点开,所以这三天的行程十分悠闲自在。到了昂仁,其中一位队友感冒加重,在众人的劝说下第二天折返日喀则。没有请到帮手反到失去援手。至此,团队里还剩下团长、我、小祁、宝玉和藏族司机次旺,5个人两部越野车一辆卡车,东西还是塞得满满的。陆巡里的瓶瓶罐罐一路颠破了不少,车厢里弥漫着呛人的松节油味儿,不开窗难呼吸,开了窗又冷,随时会被吹感冒,纠结的很。令团长更纠结的还有画展的名字,“浮云”“白日梦”……哪个好?

选景扎营小试锋芒

8月15日,上山的第一天也是出行的第十三天。在玛旁雍错西北的山坡上踩好点儿,卸车搭建营地。这里人烟罕至,是一处临时的天葬台,我们工作的十几天里没有天葬活动,故无人来扰。站在山坡上往正前方看,圣湖玛旁雍错一览无余;圣湖周边群山环绕,左前方是纳木那尼峰——喜马拉雅山西段的最高峰,左后方是神山岗仁波齐。营地的海拔高度据三菱车给出的数据大约在4700~4800米之间。

营地搭建得很顺利,下午支起了第一组脚手架,开始了真正的创作。吃了第一顿野外泡面,一直干到晚上9:00。此时玛旁雍错的黄昏才刚刚开始。就在大家埋头收工的一刻,天降宏恩,稀世黄昏美景大赏!首先是左前方,终日盘旋在纳木那尼雪峰头顶的白云此时徐徐散去,洁白的纳木那尼雪峰身披红霞缓缓展露天颜。痴望间,右手边另一奇景陡然间发生,正垂着黑黑的纱幔,淋淋沥沥下着细雨的乌云中突然腾起一大柱红光。内心知道那是是彩虹,但是没有彩只有虹,光柱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冲霄汉。惊鄂间,只听得身边的团长兴奋地大喊起来……

妙手偶得 如有神助

8月16日,因为预先知道要进入大画幅的创作,所以一行人早早上了山为团长支起了脚手架。1. 7米长、1.8米高、0.8米宽的脚手架5组相连,再摞上一层,形成8.5米长、3.6米高的支架,正好绑上6米长2.7米高的画板。另5组0.8米高的架子,铺上踏板供其行走,高处和两边的画面皆可应付。刚刚把六张画板固定到脚手架上,团长发现1.4米长的大刮板需要两个人各执一端才能拉动,画板树立起来无法操作。于是又把画板从脚手架上放下来,铺在地上。先在地上画,然后再挂上去。也许是昨晚黄昏的印象太过强烈,也许是一路积蓄的创作激情太满太涨,第一幅6米长的大画仅用3小时就一挥而就,一气呵成!中途还下了场小雨,密密麻麻的雨点在稀软的颜料上打出不规则的坑坑点点,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喜出望外的我们纷纷跑到画面前摆poss、拍照、发微信。大家正秀得高兴,老天爷又送礼物来了,这一次是夹冰带雹的急风骤雨,欢乐派对顿时被冲搅得七零八落。

减员严重 转战斗室

8月20日,出行的第十八天。由于开学的原故,小祁和宝玉带着陆巡先行撤离。只剩下团长、我和藏族司机次旺三个人,人手紧缺到了最底线。特别是次旺需要独当一面,两个年青人一走,现场的体力活儿就全指望他了。剩下的7天时间还有十张画板要完成。本想在他们返程之前换个写生地点,跑到附近的鬼湖拉昂错。人往湖边一站知道不可行,瞬时风力达六七级,刮得人站不住,而且冷,在室外坚持不了多久。

一连两天下雨,山上的工作无法进行。只好借用客栈主人的仓房搭建了临时画室。七八平米大,画些40×60厘米的小画。连日在高海拔地区工作,团长的体力严重透支,再加上持续缺氧使他的脸浮肿起来,嘴唇黑紫,像个有严重心脏病的病人。胃也隔三岔五闹别扭,几乎天天前半夜失眠。不过他坚称自己没有任何高原反应,身体一切正常。事后知道他是为了逃避吸氧。他偏执地认为只要一吸氧,就证明自己完了,精神立刻会跨掉。也不泡温泉,因为泡温泉太舒服,一舒服就想家,一想家就不想干活了。也不洗脸不洗脚不换衣服,脏着臭着意志更坚定战斗力更强。总之,凡是涣散精神消磨意志的念头通通打消。

保护作品 雨中挣扎

8月22号,又是乌云密布的天气。不敢再等了,距创作结束还剩下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赶紧上山,就算下刀子也不回来了!结果真就赶上了大雨。该死的天气!4米长的大画来不及收进画箱,只好把画儿摊在地上,准备抖开雨布就地苫好。不料12米长、8米宽的雨布太大太沉,被风兜起来三个人根本扯不住,按住了这边掀起了那一边,它就像一个恶魔,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每一次鼓荡都毫不留情地抽打在画面上,不知蹭掉多少颜色和笔触。画面已经毁了,再做什么都是徒劳。心灰意冷的团长看着我和次旺连滚带爬地和雨布博斗,木然地站在一旁,一脸的落拓、听天由命的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雨布的四周压实,其它工具颜料来不及收就仍在雨里了。淋得像落汤鸡的三个人钻回车里,不巧,车又打不着了,一个小小的疏忽让三菱车的电漏光了。只好诅咒着再次冲进雨中,解开绑着脚手架的卡车。下山的路崎岖颠簸,前方的车辙模糊不清,坐在卡车里的我们又湿又冷又饿。次旺发了脾气。

焦灼奋进暗夜神伤

8月26日,第二幅6米长的大画已经奋战到了第三天。坏消息接连不断,松节油告急、颜料告急、时间告急。明明知道没有机会反复,偏偏是反反复复,不断推倒重来。期间至少有两次完全可以停笔了,不知什么原故又一路改下去,直至面目全非。体力在迅速耗散,每爬上一次0.8米的高台就气喘得不行,每挥动一阵长长的画笔就浑身酸软无力。强烈的紫外线晃得人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楚颜色,看不清自己的画,退到十几米外也还是看不清,甚至意识也在瞬间处于模糊状态。但是不能停,不敢停,离最后的创作期限仅剩下两天,没时间了。一股气顶在那里,非要和谁干到底。哪里是在画画儿,分明是在与未知的庞然大物搏斗。一次次扑到画面上,厮打一阵,败下阵来。喘口气又扑上去,扭做一团,被踢回来。再扑上去再被扔回来摔下去。颜料挤了一桶又一桶,泼上去又被刮下来,一遍又一遍。次旺心疼得在一旁不住地唠叨:“团长想清楚啊,不要乱改啊,颜色浪费太多了。”直战到晚上6点多,画面彻底走向毁灭!瘫坐在地上的团长无力地吩咐:浇上汽油,全部刮掉!当晚的驻地,气氛压抑。恰逢团长39岁生日,不想说话不愿吃东西的他,生日贺酒草草应付了两杯就回房休息了。十二点半统一停电,隔壁房门响,次旺回屋了。几句含混的对话后,传来一声情绪激动的大喊:“×,我本来,昨天就该画完的!”

八月,正是玛旁雍错的雨季,天空云量很多,夜晚很难看到星星。今晚特别意外,月亮出来了。我们来的时候还是个小月牙,这儿会快发育成满月了。我带上手电,走到湖边,湖水十分宁静,月亮倒映在水中,被月光照亮的水面波光轻轻颤动着。我拿起手机,有限的像素收不进多少月光,勉强拍下了天水之月遥相呼应的照片,发出了生日祝福。人和梦想何尝不似今晚的月亮。天气晴朗的夜空,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中,遥遥相对两厢顾盼。云雾遮蔽的夜晚,人间天上,又到哪里去寻觅你的芳踪?

离开玛旁雍错的那一天,我们洗了澡泡了温泉。清理营地的时候,点起了篝火,烧了所有能烧的东西。最后两天松节油没舍得用,剩下的几瓶全当作助燃剂了。从来没见过团长这么有耐心地干一件与画画儿不相干的杂事。独自守着火堆,直到最后一星星儿垃圾燃尽。山坡又恢复了往日的荒疏。除了一堆灰烬,地面上还有两道厚厚黏黏的颜料淌下的印痕。不用担心,两场雨过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没有人知道2013年的夏天有一群人在这里扎营14天,更不会有人想到有位画家带着几个蹩脚的业余助手在这里支着脚手架画6米的大画儿……这样挺好,我们和圣湖玛旁雍错、神上岗仁波齐、纳木那尼,合作愉快!两不相欠!

回程的路还很遥远,还会发生什么事不好说,不到画展开幕,悬着的心是放不下的。4800米的高差,从净土跌落尘世;4800公里的距离,从天堂回返凡间……愿阿里的神明们保佑我们一路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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