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和吕胜中对话:实验中的传统再现
0条评论 2013-10-10 11:05:10 来源:腾讯文化 

叶锦添与吕胜中

叶锦添与吕胜中

叶锦添和吕胜中对话

吕胜中:传统未被摧毁 艺术本质上相通

文革并未摧毁传统

五四以后,所谓新文化是由文化精英提倡。为何他们名为“精英”?因他们十分精明,发现在他们倡导新文化之后,传统文化会因此逐渐退出历史团舞台。于是当时许多学者开始抢救保存传统文化,蔡元培是其中代表。蔡元培十分重视传统文化的保留。《北大歌谣》当时创刊,他组织的民间美术采风考察队历时五年,跑了十几个省市,采集上万件实物,保存在当时的中央国务院,亦即现在的南京博物馆

文化大革命也是告别传统,摧毁一切四旧。我们也曾误以为文革摧残传统,结果1993年之后,全国各地旧货市场类似于潘家园、城隍庙,让我们发生很大改观。我竟然在这些地方找到我下乡没找到的东西。于是,民间文化骤然进入主流。自90年代中期之后,民间物品逐渐由小摊贩贱卖升值为价值不菲的物件,市场价格逐渐肯定文化价值,吸引大收藏家乃至博物馆的注意。

我们不断向传统挥手告别,但准备不充分,由此经历曲折。对传统的重视,实际上百年来一直并未间断。抗战时红色根据地深入民间,学习剪纸、做窗、搜集年画,都证明了对传统的特别重视。

今人先理解传统文化 而不要给它毁容

新中国成立后,不到一个月时间,11月24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布了新年画运动的指示。日理万机的毛泽东还亲自批示此类文件,足以见其对民间艺术的极度重视。此外,中央美术学院的成立之前,筹备期不到四个月。为何如此迅速?因为毛泽东召集一些老艺人谈话,希望能够帮助央美,成立专业。直到80年代初,中国主要外汇是民间手工艺品赚得。中国美术创作是新年画运动中最大的一词运动,它的影响至今波及美术界。国务院曾专门设立一个部门,后来改成第二轻工业部,监管民间手工艺。

甚至皮影戏也要演新戏。原本皮影戏脸部镂空,后来设计为非镂空,变成油画;工艺美术大家采集的民间传统纹样,创造新的工艺产品。但“工艺”美术这个词是有问题的,导致对传统文化本身不负责任,和文革后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一个道理。将传统文化变成拉动旅游经济的元素。所以我现在产生了点儿个人情绪,不必先使用传统,要先保存。我也曾写过小文讨论保存传统文化,首先我觉得保存在博物馆是第一重要的。今天的人首先去理解它,而不是误读它,也不是给它毁容。

举个例子,我去陕北采风,看到一张剪纸,两个老头带着两个小孩儿抽烟。我理解为真的有小孩偷着抽烟的,因为那边的孩子基本上是自然生态养殖。然后我发表了这个剪纸,而专门的剪纸专家看后说这不是抽烟,而是“传递烟火”。在民间,子孙万代相传用烟火代替。过去人家房顶上的烟筒冒烟,证明家庭人口兴旺。这些和我原先理解中的生活中的抽烟完全两码事。

脱下文化衣装 我们基本相同

我们央美学生下乡去陕西,看到大街上卖绣花鞋,5块钱一双,一人买了一双,把人家的摊儿都包了。而这个集市上摆摊儿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些北京来的娃真大胆,因为那是给死人穿的鞋!这种误读我看过很多。中国文化随着经济上升而逐渐自信,中国符号也越发吃香。传统文化在变异。今天的人如何传递尤为重要。先了解和研究再储备使用,尤其是做美术创作的同学要注意。

关于东西文化差异性,我们讨论了多年。可我突然觉得,为何要强调差异性?难道我们从根上真觉得和外国人不同?有一次我去德国访问,邀请方是一个展览机构,希望能安排艺术家和市民互动。我住在一位市民家里。我们语言上有很多障碍,于是就用身体语言,以及拿手戏画画,后来带动他们两口子也开始画画。后来发展到什么程度?居然可以用画画的方式讲中国笑话,全家人笑得嘎嘎的。在德国一家民俗博物馆,看到求子还愿的艺术品。我越发觉得,脱下文化衣装,我们基本上是一样的。

我们要找到更多共性,才能在一个平台上与世界沟通,而不是寻找差异性。其危险在于,你所有的并不一样最好,大家都不采纳的没准是糟粕。共性则永远不变。这是生命的原本,十分重要。

对谈网友:何谓“传统” 传统如何描绘现在

不用替传统说话 跳跃时空创作

网友:在传统表现方面,是用现代化的方式表现传统的观念,还是用传统的方式表示现代的理念呢?请问两位更喜欢哪一种?为什么?

吕胜中:你为什么要表达传统的观念呢?你难道不想表达你自己的观念吗?传统观念不需要你表达,传统文献和艺术已经自我表达了,今天的你需要做属于你自己的作品,需要表达自我、诉说自我。你没必要去替传统说话。

网友:我觉得许多现代年轻人已经不愿意接受传统,不愿意翻阅传统书籍。是否可以提供现代化的方式,让他们更为接受?

吕胜中:互联网就是使用现代方式提供资讯,同样的,电影和电视剧亦是如此。我和叶先生的区别就在于这里。我尽可能忠实地表达传统。叶先生则会在设计上尝试多样变化。譬如如果要做出一件唐代艺术品,他不会依原样设计,他会加入明清特色。

网友:我想请问叶老师你要求索的东西,它就在传统之中?

叶锦添:空间是灵活的。我们所说的空间,就是一个天堂,你可以用走廊把一个一个空间连接扩充成自己的天堂。在这个空间里,所谓的传统其实只是一个数字,但自成系统。比如你的家族是一个系统,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物质都含有精神力量推动着人格发展,进而影响家族关系的演变。你的精神沉淀在你的家族里,过去或未来,年轻或衰老,都没有分别。现在西方人推崇个人世界,他们认为世界已经发展到人可以独立的不需要与另一个别人有联系。

在印度舞、日本舞、中国舞蹈中,它们为何如此呈现?它们背后承载哪种文化形态?我觉得我们不用限定在文化里去理解这些舞蹈,它们的形式还会继续演变。我们只活在一个时间点里,所看到的东西其实早已完成,就像一个时间轮,把现在和过去重叠,除非我们不在时空里。相对于无限大的世界,我只讲能感受的有限空间。如把一样东西摆到一个空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就会生新的东西来。所以当我把一个椅子摆到原本是满的空间里面,此时我们看到椅子摆放部分是空的。这种虚实转换很有意思。这让我想到庄子梦蝶,我想庄子在说,所有物质都是具有不确定性。最后是我的时间观念。这里的时间不是平常时间算法。我注重时间容量。时间对不同人有不同容量,一秒钟对不同人有不同长度,有些人的一个小时也比不上别人的一秒钟。印度文化认为现在是由地球时间缔造出来,过去是一种回忆。西方的时间观是公元零零直至现在,而我尝试跳跃时空。我创作的最大特点是即兴,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东西瞬间合在一起。比如做电影时我会把导演所要求的东西都融合到一块,让它们形成一个整体,我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东西。我在自己的时空观里创作,包揽一切文明到我的艺术世界里,如同把各种不同形状的珠子串在一起,也许外表看起来很奇怪,而我却置身于艺术的曼陀罗里。

我喜欢当下 对理论没兴趣

网友:在你的印象中传统给你什么概念来指导你创作?

叶锦添:你讲传统是形式的传统吗?

网友:你心里面的传统。

叶锦添:我们会思考为什么会有传统。其实我很抗拒西方的东西。在欧洲,我理解一样东西不会受到文化差异禁锢,可以自由进入较深思维的希腊文化、拉丁文化。在他们世界中,人住在地球上,人头顶最高的地方是神,只要你心中有神,神会赐予你力量。这是西方人理性的来源,神会给他们指示,去建立他们理想的文明世界。

综观整个世界,人会对自己的喜好进行无限量放大,比如在玻璃房里你看见很远的地方,虽然你所处的空间很小。对于越来越窄的世界,我并不悲观,世界发展脉络都有时间内容,我感受到古老中国的双手伸向我们,让我们和过去接连,把虚和实融会贯通。如同你在空间里放一个单细胞,这个单细胞会重复自己做另外一个单细胞。新的单细胞不知道从哪里来,但它又不断生成新的单细胞。如同世界里的物质,整个世界不断被新物质推动。在这个时空关系里,时间在磨蚀着生命。你会变老,会消亡,同时会有新的东西在生长出来,其实整个世界在循环中产生有趣的关联。所以当我面对一样东西时,会联想到它的来源,想象它最早是什么样子,最后会变成什么。

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用“记忆”这个词。我觉得传统的灵魂在记忆里面,它经历很多年风吹雨打,演化成新的东西,也积累成原始记忆。比如说墨西哥的地理和天气、西伯利亚的雪地都和原始记忆、灵魂有关。当你对原始记忆有整体认知,你会通透理解那个地方的艺术,包括它的形式和每一个不一样的图案。我早已不再这么理解艺术,不是说我无法控制艺术的转化,我更关心如何用当下联系到传统,让传统在当下有新的意义。比如说我看到澳洲原住民的水彩油画,这些画作被称现代画,他们的画永远都是圆圈,圆圈代表他们以前一直在寻找水井,因为他们要在水井边上安家。又如在中国的苗族家庭里,无论家庭大小,他们都会把他们祖先做的事情画在衣服上。他们在绘画上把过去的事情置于当下,让过去有当下的时间意义。我现在状况和机会比较好,我去哪里都有很好的学者和讨论这个话题。我们不讨论理论,我们没有兴趣。

跟随内心创作 “道”不能被阅读

网友:在你的创作中,传统是作为文化历史存在还是创作元素?能否阐释传统的意义?在你的演讲中我听到时空、时间、精神性、物质还有理念这些词,我觉得这些词都是基督教的词,所以我想知道你的传统是扎根于东方还是扎根于西方?

叶锦添:基督教的东西其实跟中国的东西是相通的。

网友:中国有传统巫术道,你谈的既不是庄子也不是儒家,你的传统从哪个方向切入?

叶锦添:在我看来,中国其实最早和别的国家有着一样的文化,只是后来建立了新的文化,开始有图腾,这些图腾具有强大力量。比如《山海经》里只用一种东西来代表很多别的东西,赋予这种神圣力量,让大家相信存在一个用心灵感受的神圣世界。我的一个印第安朋友,在他们祖传的森林里有块圣地,那里的石头非常珍贵,只要用你用心在石头附近打坐,你就可以感受到另外的世界。我追求没有既定的东西,却如同信仰般给我通透的感觉,我可以把事情做得干净、纯粹,这样才有力量去对抗现实世界中的问题。在创作上我希望能找到一条通往过去的路,可是在我这里没有过去。我不过问宗教,基督教于我只是基督教,我不会全盘接受它,反观中国的传统,我们发现传统不是都有灵气,我感觉到传统压在心里的重量。我追求身心的轻盈,没有任何力量阻碍我创作。我觉得现在最珍贵是,我在跟随内心创作。我不用考虑外部因素,也无关任何宗教。

比如说《山海经》里涉及的东西,它们相互之间没有界限,直到战国时期巫术世界的结束。在巫术世界文明进程中,印度先有觉悟,他们考虑人是谁,是否能回到过去,所以他们建立佛教,讲求空性,但又似乎所有东西都包含在空性里,又似乎都不包含。在空性意识里,你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流动。我们世界有很多东西可以阅读,“道”却不能阅读。中国道家老子从各种复杂思想里解脱出来,他一写《道德经》,就是“道”时间点的结束。《道德经》写出来后,“道”变成法、变成故事、变成教化,形成超能力。中国人注重实事求是,佛教最初进入中国都会加入道教元素,直到唐朝,佛教终于重新传入真正意义的印度佛教。禅宗始于唐朝,在日本壮大。或许是这个小岛上的人们总是经历着地震,时刻接触死亡,他们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他们会用很鲜艳的旗袍来代表死亡,他们的短句、俳句中,书写很多刹那情怀,他们只相信一刹那。我想这些是我对东方、对中国传统的理解,而我创作的精神脉络也是这样来的。

编辑:陈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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