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现场,恢复高考后中央美术学院首届油画班学生当年的合影。
与别的展览不同,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跨年大展《一九七八》,迎来了一群又一群正为今年艺考做冲刺的学子。原因很简单,参展者是他们仰慕的前辈,36年前同样在为人生中这极为关键的一场考试做着准备。
这是央美于1978年恢复高考后首届油画本科班14位同学的一次集体展,里面既有他们当年入校前后的素描小品,也有此后30年间的创作成果。走出了杨飞云、王沂东、曹力、朝戈等当今油画界重量级人物的这个班级,还获封央美“明星班”称号。
展览前言中有这样一句话:“以中外艺术教育的常态,每届毕业生出落为职业画家者,顶多十之三四。可他们(指78级油画班)个个顽强有种。”回望他们走过的绘画之路,或许从中可以窥见“明星班”是如何炼成的。
夯基础
明星教师亲授执笔心法
如果没有1978年的高考,曹力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或许会在贵阳的哪家剧团再拉上一段时间的小提琴,然后经历下岗也未可知。不过,绘画是不可能了。”年届六旬的他如今是央美壁画系主任,打算今年卸去行政职务,多花些时间到创作上。
在36年前的那次考试中,曹力的创作课拿了班上唯一的满分5分。他从《平凡的岗位》和《有意义的一天》这两个考题中选择了前者作答。“和考场其他同学不一样,我当时没用色彩,而是直接用铅笔素描。”曹力的画面上,一个弯腰侧身女知青正趁着夜色给公社饲养的猪喂食,微弱的灯光里,不远处的小板凳上摆放有钢笔,以及摊开的《雷锋日记》。“钟涵老师当时对这件作品比较欣赏,认为既有思想深度,又没有直白说教。”
记忆力超好的他还记得,同考场的杨飞云画的是《拖拉机手的午餐》,刘溢表现了“一群少先队员在白洋淀划船”。“他们画得都很好。”曹力解释说,由于当年美术院校招生大都以严格的写实技巧作为准入门槛,不少想报考的人在入校前就已很会画画了。
“会画不代表就画得对,可能只是‘乱画’。”同为“明星班”成员的马路曾任央美油画系副主任,报考那年刚满20岁,在北京一家做袜子的工厂干着维修工的活儿。在他的印象里,那时候成天参与写标语、画漫画,由于表现突出,还参加了东城区工业系统的书画展。入学前,他以为同学间水平都差不多,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不少人已经画得非常出色了,像杨飞云、曹力、王沂东。”就这样,小有名气的准画家和初学者被混编到一起学习起艺术。这也形成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班级中最小的学生与年龄最大者可以相差一辈。那一年,季云飞仅15岁,而曹力和杨飞云都已24岁,二人还凭着年龄长轮流当班长。
在马路印象里,央美当时有个“怪”现象,就是学生少老师多,有的专业三个老师带一名学生。“老师们把学生当作自家孩子看待,每到休息日就带着我们这帮人到家里吃饭,一些老先生还想把女儿介绍给班上同学,师生关系非常特殊。”
他记得,靳尚谊、詹建俊、钟涵这些在当时已经声名显赫的油画家都亲自教学生起稿、观察、修改和收尾,“就连铅笔、画布之类工具的用法,大师们都一一传授。他们告诫我们,要严格按照作画的步骤来,不可耍小聪明胡来。”而每有学生从外地写生回来,老师们会主动到学生宿舍观看他们最新创作的画。“在那种亦师亦友的环境里,师生成天厮混一处,学生水平提高得很快。出现有的学生比老师画得好的情况,不足为奇。”马路说。
怀激情
物质可以缺,理想不能丢
原本1975年也要下乡的马路,因为家中还有一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弟弟,就留了下来。1977年央美没有公开招生,而他又抱着“非最好的美院不读”的念头,就等到了1978年。读高中之前,马路连画笔都没有碰过,而当他决心报考美院时,在央美油画系任教的父亲还以自己的经历提醒他,画画的人经常容易犯政治错误,弄不好作品就成了黑画,可他还是铁了心要做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尽管“文革”期间美术展览少之又少,但从画展上脱颖而出的蔡亮、朱乃正、杨力舟、陈逸飞,依然成为爱画画的人们膜拜的对象。“那种偶像的力量远不是现在选秀节目里的尖叫声所能概括的,他们会指引着你一步步走进艺术殿堂。”据马路回忆,约80人在那一年挤进央美油画系的考场,最后录取14人,而且,当年还算是扩招了,原本计划只招收8人。“和现在的年轻人为了考学而考不同,我们当时也没做什么准备,进考场如同主动去接受检验之前所掌握的技能和积累。”马路说。
与腾格尔、鲍尔吉并称“草原三剑客”的央美油画系教授朝戈,1976年还在内蒙古草原插队,一方面干着放羊的体力活,一方面还是草原民办教师,语文、数学全得教。在他看来,与如今功利主义盛行不同,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年代,“不是为了就业,而是为了追求一种超越现实利益、渴望拥有更多知识的梦想,希望有机会被训练得更多。”至于学习累不累,朝戈说,经历过大冬天零下十多度在没窗户的帐篷里坚守的日子,就没有再挨不住的磨练。
从剧团考进美院的曹力,每月还能定期收到原单位发的薪水,“当时不存在找饭碗的问题,满脑子都弥漫着美院带来的神秘感,想到今后可以天天练习画画,有知名的画家给指点,就莫名地兴奋。”据他回忆,当时模特奇缺,为了不影响教学效果,同学之间就自发轮流当模特画人像素描,通宵熬夜更是常有的事。
进入三年级后,曹力和马路、刘溢几位同学选择了央美新成立的壁画研究室。“当时壁画完全以一种不同于油画的新美术的姿态出现,我们就想尽可能多接触些新鲜的艺术样式。”曹力说,当年他们学习的专业知识无外乎两大类,一是俄罗斯巡回画派,再一个就是法国的印象派。“现在学生的信息来源太多,反而会茫然,无所适从。当年的我们就像印度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里面的几位男主角一样,尊重自己内心的需要,选择自己喜欢从事的事情,余下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在他看来,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最不缺的是理想,而现在恰恰相反,最不缺物质,理想却淡了。
守方向
绘画还是得让多数人看得懂
“不论各人的倾向与偏爱,整体而言,78级油画班是忠诚的写实群体,准确地说,是一群写实画艺的竞技者。”在陈丹青看来,尽管从表现形式看,杨飞云迷恋于泛古典美学,现在中戏舞美系任职的夏小万甚至在作品中引入了三维与装置概念,但他们依然开创了此前并不属于中央美院的写实画风,成为央美招牌性写实群体。
现已担任中国油画院院长的杨飞云便是写实绘画的坚定践行者。“写实绘画不但没有过时,在中国还是一个年轻有活力的画种。事实上,它已成为其他造型艺术的衡量尺度,就像数学之于其他自然学科。”他认为,绘画首先是人与人的情感,然后才有美学意义上的情感。在他看来,30年过去了,社会大众依然习惯于从宏观叙事的角度解读画家的作品,紧张的生活状态让他们缺乏一份用以细致思考的闲情,欣赏写实画作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曹力也反感现在有人动辄将写实与当代艺术对立起来。“其实二者的思维起点完全不同,写实是从技法而言,相对应的是抽象。当代艺术是从时空上考量,写实的表现形式同样能反映观念。”他认为,绘画首先要有技术,然后还得让大多数人看懂。“回想起来,当年念书的时候,所能获取的艺术资源全都来自西方的教材、画册,与现实是存在脱节的。”曹力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将自己生活中接触到的东西融入到绘画里,最终他选择了民间艺术里象征吉祥的胖娃娃,作为让更多人接受的共有“密码”。
15岁考进中央美院的季云飞是班中小弟,在填报专业时,他不假思索就选择了油画,原因是“国画太老土、僵化”。如今,他是众人中唯一转向水墨画的那一个,他去年回国在798展出的“水利工程”展览,即偏重写实。有人说他因抛弃油画而成名,他却坚持认为,学生时代在敦煌临摹壁画的经历,让他学会了细腻地表现光影与肌肤,只不过,如今他将这一对细节的把握功力用到了宏观图景里。
马路画风的变化也不小。喜欢书法的他开始刻意回避在画面上呈现具象的东西,“因为它们本身也是一种符号,我希望尽可能不要给人们一种说教的感觉。”于是,他将描绘对象转向那些虽然一眼看不到,但存在于人们心里面的东西,“不过,也不是纯粹的抽象,画面上依然有色彩、空间、质感。”
对于近年来风起云涌的艺术市场,马路看得很淡。“所有创作都是相对个人化的东西,不去迎合谁,也不去迎合市场,就像现在市场行情很好的杨飞云、王沂东的写实作品,他们最初就是这样的风格,不是卖得好才去这样画。”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