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里的众多文物藏品是怎样保存下来的?为了使文物延年益寿,传统修复技艺与现代科学技术如何结合?
北京故宫博物院作为中国建在古代皇宫里最大的博物馆,不仅收藏了180余万件套文物,同时还保存了许多中国古代特有的文物保护修复传统手工技艺,如古书画装裱修复、青铜器修复与复制、古钟表修复、古书画临摹复制、宝玉石雕刻与镶嵌、传世漆器与木器的修复技艺等。这些技艺,有着上百年甚至更为悠久的历史,经世代相传并不断完善和发展,形成了完整的工艺流程,“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中国青铜器传统修复、复制技艺”、“古书画人工临摹复制技艺”均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而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医院就坐落在这占地72.4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6.7万平方米的皇家四合院里,称“文保科技部”,其主要任务是负责故宫博物院院藏各类文物的保护研究、修复和复制,半个多世纪以来,许多国宝在这里得以延年益寿。
像医生那样对待“生病”的文物
文物保护修复学科与医学相比较,有着许多相似性。医学关注的是人(有机体)的健康,文物保护修复则是负责文物(有机体和无机体)的延年益寿。换句话说,人和文物都是物质的,是有寿命的,都是会生病的。中国文物保护修复传统手工技艺犹如中医学,上千年来医治着文物的病害,我们有责任挖掘这些传统手工技艺的科学道理,并传承光大。同时,文物保护修复学科亦是多学科交叉渗透形成的一门科学,包含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三大领域,它需要像100多年前医学引入科学实验室方法一样应用现代分析检测设备和技术,借鉴当今其他学科完善的理论构架来建起自身的科学体系。
大家都很熟悉,当一个病人到医院就诊时,挂号之后会有一份病历,医生把治病的过程记录在案。那么,当需要保护修复的文物进到文物医院时,自然也应建一份文物保护修复档案。换个角度来看,文物的保护修复也是对“生病”文物的人为干预,有可能使文物本身具有的某些特性发生一定的改变。
文物医生为了保留文物在保护修复前所具有的原始信息,必须要在修复前对文物原状加以记录,同时由于保护修复过程中的人为干预可能会造成文物修复后状态的改变,所以文物医生同样要对文物保护修复的过程以及修复后文物的状态进行详细记录。这些对文物原状、修复过程和修复结果的记录资料就是文物保护修复的技术档案。这样的技术档案,作为文物的第一手文献资料,既保存了文物的原始与现今的各项信息,也有助于文物保护修复工作的总结、归纳与提高,使传统工艺技术更有效地传承下来。更重要的是,它为今后对此项文物的研究、保管、利用与再保护修复提供了重要的依据。近年来故宫博物院文物保护修复专家完善了文物的保护修复档案,用科学的方法记录下保护修复工作的全过程。
然而,科学地构建文物保护修复档案只是文物医院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是对文物病害诊断的规范化表述,即病害图示的标准化,对传统的文物修复技术进行科学的记录和总结,在最大程度上以标准化的文字、图像形式保存传统工艺,制定文物保护修复行业标准。目前,我们已经形成了适合于院藏纸绢类文物的病害分类及图示标准初稿,规定了院藏纸绢类文物的基本术语及定义、病害分类和图示中的文本内容与格式、病害标识符号以及画面的基本概述、画面的病害描述等,并在乾隆花园二期工程的室内贴落画修复与复原工作中探索应用。
文物保护修复工作有很强的科学性,在制定保护修复方案之前,需要像医生对待病人那样对待“生病”的文物。例如,当表面出现有害锈的青铜器被送到文物医院,文物医生在制定“治疗方案”之前,需要用X射线探伤设备拍摄X光片,看看锈蚀层下面有没有铭文等历史信息,然后才能制定出针对这件文物进行保护修复的技术方案和工艺路线,研究配制什么样的药剂处理有害锈,同时又不干扰文物的历史艺术等信息。在传统的修复过程中是缺少此项步骤的,因此要做好文物的保护修复工作,需要采用传统工艺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的方法。
话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并非易事,多年来文物修复工作与科学研究并没有很好地结合起来。确切地说医治每件“生病”的文物就是一个特殊的“病历”,如何在完成“病历”的工作中发现问题、深入研究、最终解决问题,达到技术进步,是开展文物保护修复工作的基础。总而言之,出现病害的文物就如同病人,被送到医院看病,传统的修复技术好比中医,现代的仪器设备检测方法好比西医,针对不同的文物、不同的病害情况制定怎样的保护修复技术方案和工艺路线,需要视“病例”具体分析而定,切不可盲目崇信或一概而论。
丰富的“病历”是研究的基础
在文物保护修复工作中经常会遇到新的问题,因为每一件文物都是不同的个体,根据个体的医治方案和结果,建立该学科的方法论也是需要的。文物保护修复学科是近几十年发展起来的新学科,与历史学、考古学、数学、物理、化学等成熟学科相比,缺少系统的指导。同时文物保护修复学科又是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等多学科交叉渗透的学科,因此需要研究探索的内容很多,也就是说,这一领域是科学研究的沃土。特别是在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医院里,每年医治数百件“生病”的文物,丰富的“病历”是文物保护修复工作研究的基础。
有一次,一位从事古书画临摹的专家谈道:由于在纸或绢上作古书画临摹容易洇,因此,在临摹古书画前,一般要先在纸或绢上涂胶矾。但这样一来,纸绢遇潮后容易发硬、变脆。她所说的涂胶矾,实际上是把硫酸铝钾复盐(明矾)和胶混合的溶液涂在纸或绢上形成分子膜,使其不洇,在潮湿的情况下硫酸铝钾分子分解后在纸或绢上显酸性,酸对纸和绢的纤维有降解作用,所以才会出现发硬、变脆的问题。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要筛选出某种化合物既能在纸和绢的纤维上形成分子膜,又能在潮湿的情况下不分解、显中性。后来我又进一步了解到,在古书画装裱修复工作中同样用到胶矾,“上胶矾”是为接笔和全色打基础的一道必经工序。胶矾是由明矾和胶加水勾兑而成,刷于托心纸的后面。残损书画的修复,揭去旧裱后,残损处必须经过隐补、全色等工序,由于补口和托心纸一般都是生纸,无论接笔还是全色,容易将墨色或颜色晕开,因此需要在画心背面刷制胶矾水,否则不但触笔即洇,还会由于笔尖处的颜色下沉,破坏接笔效果或使全色部位无法形成均匀控制。
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我同古书画临摹和装裱修复专家一起查阅文献,清代沈宗骞所谓“胶矾是伐绢之斧,特不得已而用耳”,指出了胶矾对绢纤维的破坏作用,它对纸纤维同样会产生破坏,这一点已为许多专业人士认识到。同时,经过对“生病”的古书画文物进行观察,我们发现有些病害与矾有明显的关系,例如手卷的撞边出现严重的酥脆、脱落。经过一年多的反复试验,以三种溶质和两种溶剂,形成了十几个配方体系,涂刷在纸、绢上,终于筛选出有应用前景的配方体系。我们把筛选出的配方溶液涂于宣纸,其绘画效果与传统胶矾制作出的熟宣很接近,而新配方制作出的熟宣又能避免变硬变脆的现象,保持了生宣原有的柔润。在制作的宣纸上,古书画临摹专家采用没骨画法,用饱含水墨的毛笔,画出一个结构(使这个结构集很厚的水墨),干后水墨没有洇开或变形,并可看到明显的边际,似乎形成了一道俗称为“刚边”的边线,这说明我们制作的宣纸已能很好地控制水墨。
而在传统的青铜器修复中,则往往要涉及器物碎片的拼接工作。传统的方法是根据碎片的茬口进行比对,茬口吻合后将碎片粘接或焊接,但是许多器物往往已经碎成很多块,要将它们拼接复原,往往要进行数天乃至几个月,耗费了修复工作者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有时碎块过小,茬口部分不容易通过肉眼辨别,还容易造成拼接失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青铜器修复专家与北京师范大学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的教授一起,开展了青铜器修复传统拼接技术的科学化研究工作,利用计算机辅助文物复原系统的形状匹配技术,通过三维激光扫描仪和三维照相机等输入设备实现文物碎片的数字化,采用文物虚拟复原技术对文物碎片进行拼接。
类似这样结合具体工作开展研究,或以科研课题、团队的组织方式,与大专院校、科研院所联合,实现多学科强强合作,在文物医院中已形成了共识。文保科技部现有古书画装裱与修复、青铜器修复与复制、古钟表修复、古书画临摹复制、宝玉石雕刻与镶嵌、传世漆器与木器修复、丝织品保护修复、囊匣制作等工作室和分析检测研究实验室,传统工艺与现代技术相结合,近百人的专家队伍,形成了当今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医院,为各类文物的保护修复方案提供科学诊断依据。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