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克让:快乐的日子——我的草书二十年
0条评论 2014-05-28 14:52:52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寇克让
这样的经历让我特别关注碑帖的版本优劣,二十年中,每一次具有深远意义的换帖都是一部好帖子打动了我,使我结束了前一阶段而转入下一阶段的学习。比如二王父子并称,学习者言必称二王,实际上可能只学了其中一家。那么,二王是否可以混同,学一家是否便可以统称学二王,甚至二王父子孰高孰低,王羲之何以成为书圣,这些问题都是我以前不曾想过或者想不清楚的,虽然有时也能隐约感受到二者的风格差异。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王献之的《兰草帖》,它深深打动了我,从此我才清楚地认识到什么叫做王献之,同时,王羲之的形象也就更加明确。

王羲之是书圣,在于他省去了行草书中一切可以去除的花哨,留下了最不可移易的核心,简约之极。可以说后来的一切草书流派都发端于此、奠基于此,包括王献之。

王献之在草书上重饰增华,发扬了草书中感性的一面,是草书走向华美的肇端。如果今天所见到的作品能够基本代表他们各自草书的全部的话,那么可以想见,王献之的用笔习惯,更能实现墨色的强烈变化。这是学习王献之给我的一个直接启示。当然,在用墨上最终出现豁然开朗的感觉也得益于听戏。

孟遏云还有一折戏《探窑》,《五典坡》中的一折,和茹甲华搭档。这是孟遏云临终前的绝唱,关于这一折戏,一些朋友的意见是她已经老了,再加上身心罹害,难见当年响遏行云的光彩。我则以为大腕儿终究是大腕儿,嗓子坏了,韵味弥加醇厚,台风愈加稳健。这几年我听了不下百遍,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枯笔渴墨的草书意象,对于以王羲之为草书根基的信念也愈加坚定了。
这个时候我翻阅字帖的范围宽广多了,读帖大不同于从前,但有一点并无改变,那便是时常被一个帖子搞得心头一震。

发现质量上乘的帖子或者名副其实的佳作,不仅改变着我的写字道路,也让我在史论的研究中归于平静,不再像早年那样力求创新,推翻陈说。也就是说,历代书法家中名不副实的情况容或存在,但书法的好坏十分直观,终难以一人之手,尽掩天下之目。不能否认有浪得虚名者,但几百年上千年持久不衰的盛名绝不会妄得。

和看到安斯远本《十七帖》十分相似的是2012年冬天的一次经历。我和三个学生去上海博物馆参观美国大都会的藏品展,最让我心情复杂的并非一件件仰慕已久的书画瑰宝本身,而是一件中堂的上隔水之外的聊聊数字的董其昌的题跋。我当然知道董书的淡静与禅意,但眼前这是一个不曾见过,也未见文献描述过的董书面貌——恣肆雄浑。当时的感觉是比王铎高太多了。一瞬间我明白了书法史上何以董、赵并称,明代晚期的书法史上为何称“南董北王”,清高宗乾隆为何坐拥无数书画珍宝却对董书宠爱有加。古人不我欺,这是清人反复的感叹,也是我当时的感慨。

兼学二王,使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书法史上的一个千古之谜:草圣张芝到底能否写出狂草?以往的书法史家有一个与此相关的疑问:既然张芝能写出狂草为何王羲之写的还是今草。对这些问题我也考虑了好久。最终我还是相信史书中的基本事实,张芝的时代是可以产生狂草的,张芝的几件作品也绝非空穴来风。张芝之后二百年狂草绝响,直至王献之出现方得中兴,这再正常不过——狂草必须连绵不断,但狂草的历史注定断断续续,因为它曲高和寡。王羲之草书的伟大意义不仅是确立个人书风,更在于是正字法、奠基字体规范。所以,他是书圣,书圣只能一个,草圣却出现了两位,后来那位草书入圣的人便是张旭。

我在草书取法上最近的一次调整正是学习张旭。张旭的作品太少了,而且真赝莫辨。最初萌生涉猎张旭草书的念头,是被他的传奇故事所吸引,是仰慕他入世为官却潇洒如酒神的生活态度,《新唐书》将张旭与李白合传,堪称类例精当。当然,仰慕之情化为学习的行动,还是因为他的一件作品——《断千字文》。这件狂草杰作残存二百余字刻在西安碑林,还有《绛帖》卷九残余四十五个字。这些东西都不难见到,但具备了一定的经验你才可以读懂它,它才会进入你的眼界。2000年至2013年,我多次逗留于西安碑林,观摩《断千字文》,各个角度审视它,它已经不是我小时候眼中千篇一律的黑沉沉的石头,它活跃了。这两年我多次尝试临摹,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太好的单行本。前几年山东美术出版社《中国历代经典法帖》系列中的《断千字文》让我心头略微一震。在一位学生的桌子上看到的时候,我原以为这是出版社扩充码洋的敛财之举,但翻开一看,墨色灰度恰到好处,纸张也不闪亮晃眼,很舒服,再查看几处关键点,都已经尽了力。那段时间正在临摹它,这个单行本使我把当时的一种尝试变成了一个时期的方向。

传为张旭的草书作品还有《心经》、《古诗四帖》和《肚痛贴》。《肚痛帖》虽短,亦是尤物。《心经》无论是不是张旭所作,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张旭之作,所以我不会学它。《古诗四帖》则是久富盛名的狂草巨作,但我对它有一些看法,为了检验我的看法,我也临摹过一段时间,后来自认为看明白了,也就放弃了,义无反顾地学《断千字文》了。

我们可以拿出三个问题做一番比较。第一,点。《断千字文》的点沉着、稳重,甚至许多地方就是颜体楷书的动作,直到学习《断千字文》,我才明白不通草书的颜真卿两次洛阳访张旭究竟学到了什么。但是《古诗四帖》中却见不到唐楷的痕迹。仔细比较,发现《古诗四帖》的点,比《断千字文》显得轻率、局促,没有《断千字文》那样清晰的起收动作和明确的方向感。再去比较撇、竖等笔画也是这样。第二,字势的开合。《断千字文》字势的开合变化,其强烈程度远远超过《古诗四帖》,它一字占一行,一字对多字的空间感极为自由。《古诗四帖》虽为狂草,每行字数略等,且基本上大下小。貌似狂草,实则开合不大。第三,每行杀尾的能力。《断千字文》的每一行,不论是收是放,行末的位置总是恰到好处,所以它的收放给人一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感觉,小时候学字,民间有“下齐十年”的说法,想必就是《断千字文》这种自由驾驭空间的境地。而《古诗四帖》每到行末,地方便不够用,拥挤、勉强、草率之象难以掩饰,它不是“笔追字”,而是“字追人”的窘迫感。

总之,《断千字文》笔画运用得更基本,字势夸张得更悬殊,空间分割得更自由,整体显得更老练。而《古诗四帖》一味左右驰突,既伤害了笔画的沉稳,也妨碍了字势的自由变化,空间分割其实已无暇顾及,写哪儿算哪儿的样子。所以,一真一赝,一深刻一浅显,一自由一匆忙。

这一年来,临摹的界限已经模糊,只是依然恪守着晋唐这样一道界限,为日益自我的拙作寻求新的突破。复以字债累累,日子略无正常可言,无事都是有事。每天睁眼啥也没想,便已经隐隐烦闷。新年将至,小时候的几位朋友商量着一起回家乡,他们征求我的意见,却不论我如何安排时间,被视为“空头支票”。为了实现这次回乡之约,他们近来经常给我研墨,促使我尽早完成字债,但劳累的应酬,没有半点随意临摹的惬意。

回忆二十年,因为有了草书,生活才有了方向。

癸巳岁杪   寇克让

编辑:孙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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