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撰写此文之前，笔者仔细看过了《起风了》这部动画，然后又观看了两部相关的纪录片，以及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方才敢动笔，在这一过程中，笔者不断在思考几个问题，一个是宫崎骏为什么要拍这部动画，另外就是宫崎骏到底在思考些什么，最后则是这部动画到底想表达什么样的主题和意义。

就像前不久中国导演张艺谋的《归来》受到了很多非议一样，《起风了》这部动画也受到了诸多的非议，相关争论一直到今天还持续存在，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宫崎骏导演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了，他经历过战乱的时代，而他拍摄这部动画的思维和理念都是源自于过去时代的，因此这就使得当下很多年轻观众无法看懂，同样的例子则是《来自虞美人之坡》这部动画，该动画同样是讲述了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故事，同样具有怀旧的意味，只不过因为该动画的导演是宫崎吾朗的缘故，所以加入了一些迎合年轻人的幽默元素，然而在《起风了》中，幽默元素出现得极其稀少，这就造成了很多年轻观众觉得全片太过沉闷，甚至看不下去的情况。

当然宫崎骏其实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为什么要偏偏拍摄这样一部动画呢？

到底是否美化战争？

关于本片有一个最大的争论，即到底这部动画是否美化了当年日军对世界各国的侵略战争的问题，不但该动画在制作之初就引发了吉卜力员工和媒体的关注，后来动画在日本上映后，也引来了日本国内很多媒体的批评，国内也有不少媒体批评宫崎骏在美化战争。

当然也有不同看法，例如国内主流媒体《博客天下》就曾经刊载一篇文章，谈到宫崎骏的良苦用心，文中有这么一段话：

“飞机设计师可有10年光阴开发自己的潜能”，堀越二郎的偶像—意大利飞机设计师普罗尼梦中告诉他的话，成为他设计飞机的理由，时不我待，想要实现设计飞机的梦想，就不得不去接触战机。宫崎骏显然知道这个理由是不充分的，一个人明知利刃伤人，又怎么会举起刀呢？所以，在后来的情节里，伴随着飞机的一次次坠机，堀越二郎也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女主角先是患了肺结核，后因病死去，飞机虽试飞成功，但影片仍以蒙太奇镜头表现出落了一地零件的战斗机，男女主角互相数次说到的“活下去”，也无比清晰地表明：在不适合实现梦想、无法安然生活的时代，好好“活下去”才是相爱之人彼此最好的祝福。

作者认为，如果说这都不算宫崎骏在批判和反思战争，那么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可以来证明宫崎骏的赤子之心了。

大众对于宫崎骏之所以会误解如此之深，如此之多，关键原因在于，宫崎骏采用了很多留白和过于隐晦的手法，没有直接表现出反战的态度，当然宫崎骏之所以这么做可能有这么几个深层次的原因：

一个是宫崎骏并非中国人或者韩国人，而是一个日本人，日本人在表现很多事物的时候都会表现出一种低调隐忍的态度，而非大肆宣扬，这是日本民族的特征，再加上宫崎骏一直是一个不走寻常路喜欢另辟蹊径的导演，所以指望宫崎骏直接表现很多战争场面或者是表现战争对于民众的伤害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这种手法是很多导演都喜欢用的，而且之前早就有无数影片这么做过了，就连宫崎骏的《风之谷》和《幽灵公主》也表现出了明显而强烈的反战特征，因此在《起风了》中我们看到宫崎骏表现反战的手法都是相当隐晦而不明的，如果不自己思索一番，是难以体会到宫崎骏的良苦用心的，这就使得看懂此片的门槛高了不少，不像《龙猫》那样老少咸宜。

第二个可能的原因是最近几年日本右翼势力抬头，因此对于吉卜力可能也有点影响，宫崎骏在多个场合就表示过自由创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因此为了影片能够顺利上映，所以宫崎骏才采取了大量的隐晦手法，几乎没有太过于明显的直接反战的情节片段，这也是全世界很多导演面对审查所选择的办法。

第三个可能的原因在于，宫崎骏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对于他完全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的，因此他只是展现了堀越二郎一生中的很多片段，而没有太过完整的故事主线，整体叙事显得比较松散，而这种松散其实可以理解为是刻意为之，类似于国画中的留白手法，但是现在的观众大多没经历过那个时代，对于片中的很多背景不甚了解，因此和宫崎骏年纪差不多的老年观众看完动画后自然就会想起那个年代的种种事物，进而会去思考很多东西，最后自然就会被感动，而对于年轻观众而言，那个时代实在太过遥远了，但是宫崎骏之所以不顾年轻观众的心理，要拍这部动画，要这么做，也是有他的考虑的，这个后文再详细论述。

实际上类似的案例近年来并不鲜见，例如张艺谋的《归来》就被评论家认为如果该片在二三十年前上映的话就不会出现如此多的误解了，毕竟在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有着关于过去的记忆，对于文革年代以及后遗症都深有感触，所以《归来》是一部迟来的影片，但是问题在于，如果张艺谋不是功成名就了，恐怕也不敢拍这样一部影片，而宫崎骏也是这样，如果宫崎骏不是功成名就了，他恐怕也不敢拍题材如此大胆的影片，因此《起风了》其实也是一部迟到了的影片。

《修改宪法，岂有此理》

宫崎骏在立场上一直偏左翼，并且一直都是反战和反核的先锋，2013年7月，宫崎骏围绕右翼势力企图修改和平宪法及自民党其他政策问题发表过一篇文章，题为《修改宪法，岂有此理》，从这个题目便可以看出宫崎骏的反战态度了，所以因为《起风了》没有太多明显的反战情节元素就因为这部动画是美化战争，那实在是辜负了宫崎骏的良苦用心了。

三条主线

这部动画有三条主线，分别是堀越二郎在现实中制造飞机的历程，以及梦境中和意大利飞机制造师卡普罗尼的相遇，再就是堀越二郎和女主角菜穗子的爱情故事，这三条主线在动画的结局融汇到了一起，在结局中，主角在现实中看到了满地的飞机残骸，之后镜头一转进入梦境，这时候卡普罗尼出现，两人对话后女主角菜穗子出现，并且对堀越二郎说一定要活下去，纵观这三条主线，现实部分显得平淡，梦境部分充满了狂想，爱情故事部分则显得浪漫。

其实宫崎骏导演的本意可能是想通过现实的残酷来衬托梦境部分和爱情部分的美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现实部分只是处理得比较平淡，而没有过多的表现战争的残酷之处，只是不断的通过一些小细节暗示时代的诸多问题，比如说主角在休假时候遇到的那个神秘而知晓一切的外国人，以及动画中没有现身但是给主角造成了一定困扰的秘密警察。

不过虽然宫崎骏没有过多表达现实的残酷，但是这种平淡的处理却也使得梦境部分和爱情部分显得更加动人，尤其是对于日本之外的观众而言，更乐于看到梦境部分和爱情部分，而在看到现实部分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过于平淡，甚至昏昏入睡。

宫崎骏之所以不厌其烦花费了那么长的篇幅来交代现实部分，个中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是日本人，而且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而且在他的动画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表现那个时代，那个对于他影响深远的时代，那个他的父亲生活过的时代，正如宫崎骏在一些采访中提到的那样，他是怀着对于父亲的怀念来拍这部动画的，而且他认为他的父亲和堀越二郎有着颇多相似之处，除此之外，堀越二郎这个人物的事迹以及另外一个原型堀辰雄的事迹都是他早年便已经熟知了的，所以宫崎骏对于那个时代的怀念情感，使得这部动画中现实部分显得如此的亢长，也使得整部动画的时间长达两个小时之久，这是一种冒着商业风险的做法，而在日本有资格敢于这么做的导演，恐怕也只有宫崎骏等寥寥几人了吧。

任性的宫崎骏

前面笔者提过了，宫崎骏拍这部动画是因为功成名就了，所以才触碰如此敏感的题材，所以才会不顾年轻观众的心理，那么宫崎骏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应该说，随着年岁的增长，一个宫崎骏这样年过七旬的老者，人生该经历的太多都经历过了，因此思考的问题和以前会有很多不同，往往这个时候，人就会思考自己在剩下的有限的岁月里面能够留给世人哪些东西，事实上宫崎骏可能很早就思索过这些问题了，所以他才会之前拍摄出了《幽灵公主》和《龙猫》乃至于《千与千寻》等动画，他拍摄动画都是希望表达出自己对于世界的看法和思考，希望能够通过动画追寻某种美好的事物，对于日本社会的种种扭曲情况，他一直是持鄙夷的态度，应该说他的动画都是在追求某种田园主义的东西，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绘画风格来源于日本本土的某种自然文化，此外宫崎骏一直以来制作动画都坚持能够让儿童看懂，并且以儿童作为最大的观众群体，在他看来，儿童是未来的希望，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动画告诉孩子们一些东西，因此说这些元素和风格以及定位正是宫崎骏此前打动很多观众的要素，也是很多儿童乃至于成人喜欢他的动画的缘故。

然而这一切在《起风了》里面都变了，田园主义和自然元素虽然还有所呈现，但是却不过是点缀，动画中大量出现的场景是在城市中或者是室内，而动画隐晦的表现手法则使得很多年轻观众看不懂，更何谈儿童了。

宫崎骏这么做的缘故在于，之前各种主题和题材他都已经尝试和制作过了，比如他认为当下需要出现魔幻主义的动画，但是他已经做过《幽灵公主》了，更早则有《风之谷》，至于感动了无数少年儿童的则有《龙猫》和《悬崖上的金鱼姬》了，因此重复自己对于宫崎骏而言是一件无法接受并且非常可怕的事情，而关于这种现实人物纪传体的题材则是他以前所没有制作过的，这恐怕正是吉卜力社长铃木敏夫提出这部动画的企划并且能够说服宫崎骏接受制作的最关键元素，按照铃木敏夫的话来说，这个题材可以令宫崎骏感到烦恼，进而年轻几岁。

铃木敏夫的用心也是良苦的，毕竟宫崎骏在《悬崖上的金鱼姬》之后便处于某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对于宫崎骏这样一个长期忙碌的导演而言，如果不工作简直就是无法容忍的事情，而铃木敏夫提出这么一个破天荒的题材，恐怕也是为了让宫崎骏在这样一个挑战自我的过程中变得更有活力一些吧。

至于为什么没有制作成一部针对儿童观众的动画，在于铃木敏夫对于宫崎骏说了这么一句话：儿童也需要看不懂的东西。而据宫崎骏自己的回忆，他小时候看过一些当时看不懂的影片，但是这些影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进而深刻影响到了他的人生观世界观，所以宫崎骏觉得也有必要制作类似的东西。

其实宫崎骏真正的想法是制作这样一部讲述过去的动画来提醒人们不忘历史，有点像是他留给世人的一笔遗产一样，这就好比他是留下了一个玄妙无穷的谜之盒子，现在的小朋友看不懂，但是等到小朋友们长大了再次打开盒子可能就会领悟到宫崎骏的良苦用心了，就好像我们小时候读书对于很多文章都一知半解，长大了之后才知道那些文章其实大有深意。

矛盾的宫崎骏

宫崎骏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这种矛盾的个性绝非他一个人的独特特征，而是日本民族所具有的广泛特征，甚至可以说是日本民族最重要的特征之一了，全球很多国家都有不少学者研究过日本民族的矛盾性，例如有位美国学者曾经写过《菊花与刀》这本著作，通过大量事例来说明日本民族的矛盾性，而中国学者周作人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日本通，对于日本人的这种矛盾性格也多有论述，比如他提到日本人大多动作笨拙，但是做事却非常细致，能够以其他民族所不具有的精神来做到一些事情，而中国人大多行事优雅灵活，但是在工作上却很多人都人浮于事，类似案例数不胜数。

之所以日本民族有这种性格特征，最大的缘故还是在于日本是一个深受各种文化影响的地方，本来日本是一个落后的民族，后来向唐朝时候的中国学习各种先进事物，之后到了近代，又充分学习西方，而且二战战败后一度被美国掌控多年，这就造成了三种地域的文化在日本的交汇，如日本本土文化系较为原始的文化，注重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西方文化则强调人的力量，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中国文化中的文明主要体现在人文领域，西方文明则主要体现在自然科学领域;中国文化中首要的是仁与义，西方文化中更注重功利性;艺术上，中华文明提倡清新、典雅、自然、深邃，西方主张华丽、堂皇、精巧、抽象。文化上的兼收并蓄，使得日本文化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统一体，导致日本人在各种价值观中徘徊，是形成国民性格矛盾性的内因。

而这种国民矛盾性在宫崎骏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深刻的体现在这部动画中，宫崎骏一方面说自己非常讨厌战争，但是又非常喜爱零式战机，而且对堀越二郎又非常崇拜，这正是典型的东西方文化影响之下产生的矛盾思想，东方文化历来追求自然和谐，反对战争，而飞机乃至于战斗机正是西方科技文明发达后的产物。

此外宫崎骏的这种矛盾个性也体现在很多地方，比如说动画中有很多战斗机展翅翱翔的壮观场景，看起来很是令人感到兴奋，但是宫崎骏毕竟是个反战者，所以各位朋友如果有心注意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动画中有着不少飞机坠毁的情节，甚至在动画结局的时候还展现了一地飞机残骸的场景，而且在主角的梦境中出现的飞机主要都是客机而非战斗机，此外动画中有一段是主角身处梦境之中，然后表达了只想制造优美的飞机这种想法，并且出现了完全没有战斗设备的纸飞机，寄托了主角的这种梦想。

此外动画中宫崎骏借卡普罗尼之口说出了飞翔是人类被诅咒的梦想这样的话，而宫崎骏之所以这么做，在于他认为他自己制作动画也是被诅咒的梦想。

被诅咒的梦想，这句话其实也正说明了日本民族矛盾性的困境，甚至是中国乃至于大多数东方民族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困境，西方科技文明带给了世人各种便利，但是也在不断摧残着各种传统事物，比如说现在各种现代设备方便了人们日常的很多行为，但是却对自然造成了很大的污染，而飞机和核能的出现虽然也造福了人类，但是同样也能使得人类遭到灭顶之灾。

就宫崎骏自己而言是个自然主义者，但是他却不得不借助那些现代化的设备和工具来制作动画，比如说宫崎骏抗拒电脑等事物，但是吉卜力工作室里面还是出现了电脑的身影，如果完全不用这些现代化的设备，吉卜力工作室的那些表现自然和谐的动画也没办法制作出来的，我们看看宫崎骏以前那些动画吧，大多都是表达了对于高科技文明疯狂发展的一种批判，最典型的是《天空之城》，而《龙猫》那种淳朴自然的氛围则令很多人回到了童年，一方面对科技文明反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借助科技文明，这正是宫崎骏的困境，也是我们东方国家每个人都经常面临的困境。

宫崎骏的矛盾性还体现在他的很多言行方面，比如说在《起风了》的一个纪录片中，他先是说自己并不喜欢飞机，但是后来又说自己其实很喜欢飞机，而且更早《起风了》是他所画的一部漫画，甚至吉卜力也是那时候还没有动画化，另外他对于高畑勋的态度也表现得极为矛盾，在那个纪录片中，有时候他大肆批判高畑勋，说高畑勋不管吉卜力了之类的话，但是有时候却又高度赞扬高畑勋，说高畑勋对于自己影响很大，如果不了解宫崎骏的话会对他这些话摸不着头脑，其实这一方面反映了他的矛盾性格，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在日常生活中喜欢开玩笑的态度，可以视为是一种老顽童般的行为，反映了他的个性。

动画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很多人都在争论这部动画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可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爱情故事，有人说是反战片，还有人说是美化战争，至于宫崎骏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在一些访谈中说得很清楚了，他想表达的其实是活下去这个主题，这在动画的结尾表达得其实很清楚了，但是因为整部动画的松散结构和过于含蓄的暗示，使得很多观众看到结尾这句话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导演，一个电影大师，如果凡事都表现得过于直白就少了一些味道和深意了，比如说电影导演库布里克被誉为电影领域的上帝，他的电影作品更是深奥难懂，难以为大众所接受，但是艺术成就却远高于普通导演，所以宫崎骏这么做倒也属于正常情况，只是苦了那些以前喜爱看他动画的普通观众了。

当然，不论未来如何，宫崎骏给我们的完美回忆不会改变。

编辑：黄亚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