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黄宾虹是垃圾桶’,真是惊世骇俗之论。”著名书画家梅墨生日前向记者表示,黄宾虹对绘画进程作出了突破性的贡献,几乎已成定论。
“他的创作不是讨好人,不是被大众审美所胁迫。他的画不漂亮,不精细,不像什么,所以,不被大多人所接受。他深知如此,这也是他的寂寞所在。”梅墨生如是说。
简介
梅墨生
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学院、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厦门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他画中的奥妙,难以用语词言说,我想,只要有相当文化修养的人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创作不是讨好人,不是被大众审美所胁迫。
黄宾虹 江山卧游图 四屏镜心
黄宾虹 秋山策杖·书法
他的画不被大多人所接受这也是他的寂寞所在
黄宾虹先生是一位不断被再认识,又不断被肯定的艺术大家。他的艺术造诣,他的人生历程,都让人敬佩不已。甚至可以说,他的名望已经超越了艺术的范畴,其道德其学问都备受推崇。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中,他对绘画进程作出了突破性的贡献,这几乎已成定论。
不同的艺术家,站在不同的立场,秉持不同的审美标准与角度,对同一个名家会产生不同的看法。我想,这没有任何问题,都是很正常的。对于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有褒有贬、有深有浅,都可以理解。而我们的学术界也应该允许这种公开的讨论。
对黄宾虹的评价,之所以出现差异如此巨大的声音,主要在于评价者文化理念与美学观的不同。其审美价值理念建立在什么样的文化基础上,决定了对黄宾虹先生评价的差异。
黄宾虹的艺术创作是有特殊性的,他把中国的道家美学思想理解得非常透彻,将笔墨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有一方印,叫“蝶居士”,这无疑来自“庄周梦蝶”的典故。他的主“虚静”与“内美”的美学旨趣,他的创作“得意忘象”、“得鱼忘筌”,他心中的烟云气象直指人心。这放在整个20世纪,都是孤绝的存在,即使在千年美术史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他的创作是实验性的、探索性的,是一种心魂修炼的过程。他是一位大器晚成的艺术家。在他60岁之前,我们可能看不到作品的成熟度。70岁之后,他的画开始走向成熟,80岁已臻大熟,而过了90岁,则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他画中的奥妙,难以用语言叙说,我想,只要有相当文化修养的人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创作不是讨好人,不是被大众审美所胁迫。他的画不漂亮,不精细,不像什么,所以,不被大多人所接受。他深知如此,这也是他的寂寞所在。
毋庸讳言,他的每件作品不都是精品。希求件件精品,这是不现实的,对黄宾虹也是不公平的,对任何人也都是不公平的。
陆俨少可以有第二个但黄宾虹只有一个
黄宾虹先生的艺术达到了哲学的境界,画作蕴涵着“肯定中的否定、否定中的肯定”。这方面,以山水画最具代表性。他的画无构图、无修饰,若站在写实的立场看,肯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很显然,黄宾虹的追求不在此。正如傅雷先生所言“山水乃图自然之性,非剽窃其形。画不写内涵之貌,乃传奇内涵之神”。
他的花鸟画更要从这个角度看。晚年他在一些言语中也表达了自己对花鸟画的自信。他的花鸟画毫无矫揉造作之气,纯是一派天然与天真的挥写。这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他的花鸟画有的是自然与空灵,至少比山水画还要空灵,在画史上独有一品。
他的书法也非庸常之辈所为。其行书无过人之处,但金文及篆书,则具有不可多得的格调。当然,这依仗于他的深厚的学养。
毋庸讳言,他的每件作品不都是精品。希求件件精品,这是不现实的,对黄宾虹也是不公平的,对任何人也都是不公平的。但是,我们可以从大多作品中看到他用笔墨完成了对民族精神的实证,或者说民族性的呈现。
至于说“黄宾虹是垃圾桶”,真是惊世骇俗之论。假如这种批评果真出自陆俨少先生之口,我非常吃惊。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陆先生的门户之见,尽管我也非常尊敬他。谁都知道黄宾虹先生功力非凡,我们不能如此诋毁他。黄宾虹是了不起的,谁也取代不了;而陆俨少同样是了不起的,后人难以取代他。但是,黄先生的了不起不是陆先生所能轻易达到的。陆俨少先生可以有第二个,但黄宾虹只有一个。
而正是因为黄宾虹在美术史上的独特性,他越是大师,越难以被模仿、被追随。至于王伯敏先生学黄宾虹先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真的“半吊子”,我不想说三道四。他毕竟刚作古,对前辈的这份尊重,我们还是应有的。再说,学陆俨少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都学得怎样,也不好说。
黄宾虹之所以能成为独一无二的黄宾虹,在于他的人生经历与文化积累,在于他的人格修为与艺术见识。而这些都是学习他的人无法相比的。
普天下都学黄宾虹就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北方人在学黄宾虹,南方人也在学黄宾虹,但总体情况并不尽如人意。至于每个人学得到底怎么样,能不能学到他的真髓,主要在学他的人,就与黄宾虹无关了。
黄宾虹之所以能成为独一无二的黄宾虹,在于他的人生经历与文化积累,在于他的人格修为与艺术见识。而这些都是学习他的人无法相比的。
黄宾虹的人生、学识与修养是不可能被重复的,所以,即使学,也学不到他的灵魂。这是客观事实。可染先生讲过“所要者魂”,学黄宾虹不要他的艺术的“魂”,你还能要什么?如果没有他在画史与画理上的造诣,没有他的人格,画面中当然就没有他的艺术的灵魂。
黄先生眼中、画中的山水造化,不止是自然的表象,不止是对景写生的结果,而是浸润着人格的光泽与学养的厚重。所以,后学者学他便是徒得其貌,不得其意,而事实上,是否“得其貌”、“得形似”,也是个问题。
眼下黄宾虹备受追随,这其实不过是我们社会与文化生态中的个案而已,有趣却又怪诞。某个人、某件事、某种理念一旦被认可、被称赞,就会惹来一波波盲目的跟风。学术就是这样,盲目跟风要不得。普天下都学黄宾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么,到底怎样学黄宾虹呢?我想,应该学他对待艺术的态度,对待艺术与学问之间关系的方式,以及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创作思路,而“形”是其次的。越具有学术高度,越不是大众化的文化艺术样式。所以,每一个学黄宾虹的人,都应该冷静、客观地审视自己,自己的知识与学养到了怎样的程度,自己是不是在真学,是不是徒具形式。
(讲述人:梅墨生)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