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其佩指画《牛背诵经图》
中国水墨艺术源远流长,在日本影响同样广泛。然而近几十年来,从被意识形态干扰到被中外资本市场裹挟,中国水墨似乎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前不久,中国水墨指墨国际研究会成立暨第一届国际研讨会在日本伊豆举行。研究会由知名画家崔如琢和日本阳光美术馆理事长关口胜利共同发起。中、美、日、德等国的一些学者、画家参与了研讨。
中国画应当要说中国话
谢春彦(画家、艺术评论家)
中国画古已有之,而“中国画”这个名称却只见诸后来的近现代,夷人大举入中华,人武人文随之而入,西洋画(其实西洋人自己也并没有“西洋画”之谓)自然也进入了,大概只是为了加以区别,于是有了“中国画”或“国画”的新名词新概念,相比较而存在也。
现在,我们要讨论进而研讨的就成了关于“中国画”的议题。兹事体大,亦简单亦复杂,小小一管毛笔的事情,真要论起来,话亦非五车可止,现只说个小题目,予诸公请教。
关于中国画,我很赞赏崔如琢先生那句“营养是可以吸取的,基因是不可改变的”所表述的观点,言简意赅,立论清楚,且至关重要。
那么中国画的基因是什么呢?此颇值深思也。
中国画是一种艺术符号系统,精神哲学系统极强,特有别于西方绘画的艺术产品、文化产品、精神产品,它有它的独异性和纯洁性。我们的先祖先民,我们的日月天地,我们的儒道佛,我们的鸡猫狗牛,我们的三皇五帝,我们的泰山黄河,我们的半坡陶瓦,我们的夏商青铜,我们的木简麻宣,我们的砚池笔墨,我们的二王李杜苏辛,我们的金瓶红楼水浒,等等。拌和了特有的民族精神脾气性格偏好,搅合在一起,弄弄弄弄,在视觉艺术上进化万端又万变不离其宗地变于不变,那个真气流衍的通灵宝玉的灵魂才是我们的宝贵基因吧。
中国人认为“画,心画也”,故它是表现此基因意味极强,并自古迄今,程式极强的绘画形式。当然中国画自离不开笔墨一端,但是要明白“笔墨”并不能等同中国画的全部。上海有一名“国画家”,不甚读书,不甚思考,却是日日挥洒,日进斗金,常把“中国画的灵魂就是笔墨”挂在嘴上,挂在裤腰带上,甚是自得,煞是可爱,然转而思之,这个就是灵魂说恐怕是打不住的。中国画的笔墨,当然包括在大的基因之中,这与工具性和表达性分不开,未可小视,如果我们要给现今那些大小“国画大师”、腕儿,那些文化泡沫的失血失灵的“中国画”招魂的话,敲着小破锣儿抢天呼地只顾喊“魂兮归来笔墨呀”,能唤得转真正的国风精神吗?文化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玩意儿,非一日成,非一木一石可以概言之,首先不是形而下的技术、技巧问题,三仙姑上神,瞎抓是抓不到托塔李天王的!
“六法”自谢赫以来,有多少岁月,历史长新,中国画亦如生命一般不断发展变化而葆其青春常在,笔墨于其间如吾汉语的语言,也随之变化丰富。这一点还是石涛说得对说得好——笔墨当随时代!笔墨乃包孕在更大的民族文化基因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画的现代化也是它面临的必然课题。
所谓“现代化”就是与时代并进,与世界呼应,问题是“时代”有时也会走弯路甚至错路,作为与时代不可能叉开的中国画必须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清醒在,必须在坚守坚持“基因不变”的前提下勇猛精进,说白了即是中国画必须说中国话,语言是思想的外壳,中国画必须是中国文化精神基因的外延。《纽约时报》的记者威特近时著《科学家要求禁止转基因婴儿》一文,报道一批著名科学家向全世界呼吁,暂停利用改变人类DNA(即脱氧核糖核酸,遗传信息的物质载体)以产生转基因婴儿。这是科学界有关人类遗传性种性的大事,对于“中国画”之在发展中保种保性亦不无警示之义!
中国画在世界上的存在和光辉,就是因为放置于世界文化和历史中的唯一性,为西方文化和绘画不能取代。在世界日益共进共荣的今日,中国画当然要在现代化中走向世界,且必须具备这样的雄心,我们应该在中西文化的交激纠葛中,在普世价值的思辨中,保存和发扬吾土吾民的精诚,中国画的路只能在我们的足下,中国画必须说中国话。
中国艺术应从西方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
StefanHyner(德国艺术学者)
艺术有共同的宗教渊源。艺术将现实理想化为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的统一)。在此状态下,自然并非神的象征,而是神本身。因此,天人再次合一可以让人进入神奇之境,也就是万物之境。因此,艺术是存在的,而非政治的;艺术根源的统一性超越了政治性,而政治从本质上来说反对各种统一之理想。艺术无法具有政治性,因为政治代表着分离与矛盾,代表着专制国家分裂。
艺术具有普遍性。艺术存在特殊性仅仅是因为“地域”不同,而不是因为“国家”不同。地球上不存在两种艺术的分界点。艺术像是一张网,覆盖了地球的整个时空。因地域不同,艺术具有特殊性,而其特殊性仅仅是为艺术提供了不同的媒介;但艺术形式从来只是艺术内容的延伸,而艺术内容就是人类重获神性的奋斗史,神性就是现实世界的一种理解境界,就是那种让吴道子可以消失于自己的画作中的理想境界。
在完全物质化的世界里,艺术变成了一种商品、一种敛财工具,一种出名方式,一种面向特定市场的产品。WalterBenjamin在《机械再造时代的艺术》一文中坚持唯物论的教条主义,他认为机器会最终带领人类走向解放。他还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资本主义会造成其自身的毁灭。但事实证明,这两大设想都错了。资本主义一直紧紧地压制着艺术的发展,而近年来的技术发展也威胁着艺术的存在。
艺术是先于政治、先于文明、先于国家而存在,因此艺术一直质疑政治国家的存在,也就是民族国家的存在(不要忘了,柏拉图曾经想将诗人驱逐出城邦)。也正因为如此,资本主义国家对艺术的经费投入越来越少,同时,又不断将艺术转化成为资本投资。在过去或现在,艺术的使命本应该是引导人的心智走向神圣,但是像西斯廷教堂的米开朗琪罗的代表作《末日审判》以及中国的一些古老艺术文物已经被剥夺了社会养分,变成了牟利的旅游景点,与艺术作品的初衷格格不入。
艺术的发展依赖于公众的参与,因此互联网永远无法成为艺术的媒介。因为互联网络中的“公众”是虚拟的,孤立的,而且时时被监控,所以互联网空间只是一个幻境而已。通过互联网传播的艺术不过是个谎言罢了,因为人们永远无法确定艺术是由谁创作的。真正的艺术创作需要手脑相通,而纯粹的机械化艺术创作恰恰破坏了这一点。
虽然从本质上来讲,中国人在现实生活中是实用主义者,但中国人的实用主义还从没有堕落到只注重物质享受的程度。太朴思想指人无所不包的整体性。如果当年英国没有将技术优势标榜为自然法则,用鸦片毒害了中国人民,拜金主义就不会在当今中国社会横行。因此,中国艺术必须从主导的西方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回归其地域特性,不再像与西方艺术看齐,不然只会导致艺术多样性日趋减少。
HansArp曾经说过,“诗即画。”这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就是对中国书法的诠释。中国水墨画其实只是书法的进一步延伸,其基础是石涛所说的“一画之法”,也就是,对自然形式的纵情,对自然大美的纵情,通过画家炉火纯青的技法,由地域特色来表现世界万物。
艺术植根于人性,同根同源,与自然万象无异,变化万千。艺术变化与艺术进步不同。正如本杰明(WalterBenjamin)所说,万物不变,即成灾难,方有进步。艺术家的使命是追求艺术变化,而不是艺术进步。艺术家要不断地进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断探索新方法,以渐入变化之境,正如《易经》所述的出神入化之变。
在科技创造(再造)时代,艺术本身的存在受到了各种威胁。例如,电脑已经可以生成许多艺术形式的全部或部分内容,艺术家变得可有可无。一方面,技术发展带来的惊人进步,激发了普通大众原教旨主义式的反对,他们认为最传统、最基本的艺术形式是文化身份的象征,必须坚守,所以反对任何形式的变化。另一方面,艺术家很多时候由于经济原因被迫妥协,而一些所谓的“被选中佼佼者”为获得巨额报酬,只根据经济利益的多少来进行艺术创作,其艺术内容对当今社会的反映多有偏颇。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