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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按】莎拉·斯泰因(Sarah Stein)是马蒂斯(Henri Matisse)的好友。1908年，她协助马蒂斯开办美术学校并在该校学习。该校的部分资金是由莎拉的丈夫迈克尔·斯泰因提供的，学校于1908年1月开办，在塞夫勒(Sèvres)大街56号，后来搬到巴黎荣军院(Les Invalides)大街的圣心大教堂修道院。1909年春季，马蒂斯离开巴黎，不久后学校关闭。下面是莎拉的笔记，其中记录了马蒂斯对素描、雕塑、油画、静物等一系列绘画最基本要素的思考。为我们理解马蒂斯朴素而深刻的艺术，提供了一份难得的资料。
素描
最重要的是，古代作品会帮助你们认识到形式的完美。一开始我就把人体看做一个整体的形，没有这个，不管你们的片段多么有特色，都毫无价值。在古代作品中，所有部分都受到同等的重视，结果就能产生整体感和精神上的宁静。在现代作品中，我们经常看到对某些部分的情感表现是以牺牲其他部分为代价的，因此带来一个缺乏整体感的弱点以及精神上的烦恼。这顶头盔，有动感效果，罩在也有动感的绺绺头发上面。对艺木家来说，两者具有同样的重要性，都应完美地表现出来。同时也应该把它看做一种装饰主题，一件装饰品——被头部圆形掩盖着双肩的卷轴形装饰。
马蒂斯早期素描小稿
在古代作品中，头是一个面部特征得到刻画的球体。那些眉毛就像准备起飞的蝴蝶的翅膀。
要记住，一只脚就是一座桥，要从整体上看它们。模特的腿细长而单薄时，必须表现出它们能支撑身体结构的力量。你从不会怀疑麻雀细小的腿能否支撑它的身休。这条笔直的腿穿过躯干，与双肩正好处于合适的角度。模特站立的另外一条腿弯曲得就像大教堂的拱壁，发挥同样的作用。对身体起主要支撑作用的一条腿上面的肩膀永远比另外一边的低，这是一条学院法则。
手臂就像一卷卷黏土，而前臂就像绳子，因为它们可以缠绕在一起。合在一起的手静静地放在那儿，就像一个篮子的把手，渐渐地降入支架处。
骨盆与大腿在一起，就像一个双耳瓶。把这些部分与另外的部分连接起来形成你们的人物，这就如同木工建造房屋那样。建构每一样东西时，要让每一部分组成一个整体：一棵树就像一个人体，一个人体就像一座人教堂。一个艺术家工作时，他必须要运用知识，更多地思考模特或其他物体，并用想象力去丰富看到的一切。要闭上眼睛抓住幻觉，然后运用你自己的感觉去创作。假设你自己模仿模特，你就会从运动的基调中体现出你的风格。
你不应该如此平淡地看待各个部分，以至于看不出一头小牛犊和一个美丽的花瓶在态上的相似之处，觉得它们就像是一条线压着另一条线。你也不应该看不到这个伸出来的丰满的手臂及其和橄榄相像的特征。我并不是说你不应该夸张，而是说你的夸张应契合模特的特征，不是无意义的夸张，它会使你远离你正在寻求建立起来的那种持殊的表现方法。
马蒂斯《穿绿群的女人》和研究小稿 1921
首先，你应该注意并保持比例。但是，除非是经感受确认并表现出模特的特殊形体特征，否则，根据正确的测量所得的比例是没有太多价值的。模特年轻，你就要表现出所画模特的年轻。要细心地注意模特的本质特征，在完成的作品中应该表现出这些特征，否则，你中途就会丧失自己的想法。
构成的技巧是建立对立，它能创造出各方面的平衡。在美术的颓废时期，艺术家的主要兴趣是在于发展种种细节和较小的形。在一切伟大的时期，艺术家头脑中首要考虑的是形的本质、大的体积及其关系——就像古代一样。艺术家在建立这个目的之前是不会精心修饰的。古代作品并不是没有显示出艺术家的敏感，现代作品里体现得更多。古代作品也存在这种敏感，只是它得到了更好的节制。
所有东西都有其物质特征——比如是方形的或长方形的。但是，一种模糊的、不明确的形是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种特征的。因此要根据明确的特征去表现和夸张。你可以把这个黑人模特看成是一座大教堂，各部分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结实、雄伟的高大的建筑；或是把他看成一只龙虾，是因为像甲売一样的外观和那些如此准确和鲜明的相互配合的紧绷肌肉，以及那些足以支撑骨头的大关节。不过，对你来说，记住他是黑人，在构成中不能迷失他和你自己，有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
马蒂斯 《奢华、平静、享乐》和研究小稿 1904
我们同意前臂就像绳索，能够缠绕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前臂似乎并不是松散地交错在一起，而是紧紧地扎成一个结，就成了主要姿势特征的因素。注意它们放在胸上有多高，这个动作给人物的姿势增添了决定和紧张的力量。不要犹豫，把他的头画圆，让头的轮廊与背景形成对比，它圆得就像一个黑色的球。
一个人应该永远寻找线条的意图，它想进入哪里或者逐渐消失在哪里。也要一直明确它的来源，这必须通过模特来实现。在人体总的运动趋势中感觉一条中心线，并把它表现出来是极有帮助的。凹陷的地方和轮廓也许会影响它的体积。如果把一个蛋想象成一个形，一个裂口不会损失它；但是，如果把它想象成一个轮廓，那么它肯定会受到破坏。同样地，不管一只手臂有多少特别的特征，它首先永远是圆柱形。
首先要画大的体积团块，腹部和股部之间的线应该夸张点，以便确定直立姿势的形。记住，一条线不能单独存在，它总是有其他的线相伴。还要记住，一条线什么也不是，只有跟另外一条线相联系时，才会产生体积感：把这两条线连结起来吧！
正如在雕塑中，要使各个部分的形圆起来。要追求它们的体积和丰满。它们的轮廓必须做到这样。就拿一个甜瓜来说，人们通常用两只手做个姿势来表现它的形状，同样地，必须使用两条线来确定它的形。素描就像一种具有表现力的姿势，不过它具有永久的优势。一幅素描就是一件雕塑，但它有一个优势就是人们可以很容易近距离去观看它，去发现形的暗示，在一件雕塑中，必须从一定的距离中看出具有更明确表现力的形的暗示。
人们不应忘记表现结构的线条，双肩的轴线和骨盆，也不要忘记双腿、胳膊、颈部和头部。这种形的构成形成了本质的表现。特别的特征总会增强效果，但是结构的存在是前提。
马蒂斯《音乐》和研究小稿 1910
不能轻率地画线条，毎一条线都有它的功能。这一条承载躯体到胳膊的线，请看它是怎么做到的。所有的线条必须围绕着一个中心，否则你的画就不能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因为这些飞驰流动的线条会带走人们的注意力，它们吸引不了注意。以眉、肩、骨盆和脚的弧线，就能几乎完整地构成一个人的素描，明确地表现其特征。
重要的是在绘画中要包括整个模特，要确定从头顶到脚部的位置，并使工作保持在这些限度里面。这种经验的价值在进一步推敲构图中就更明显了。
要记住，一条曲线，通过与经常伴随它的直线相对比，就会更容易更牢固地确立自己的特征。直线也可以说是这样。如果你把所有的形都看成圆的，那么它们很快就会失去它们所有的特征。线条就像在音乐中，必须和谐地演奏和重复。为了建立艺术品必要的和谐，你们可以华丽地表现和渲染，但是你必须回到主题上来。
以模特站立的这只脚为基础，形成了一条像割痕一样锋利的直线，这种特点使它有了重要性。略微下垂的肉体凸出部分不过是可以加上去的琐碎东西，但是只有线条决定这种姿势的特征。要记住，这只脚绕着小腿，不要把它画成一种影像，即使是画轮廓也不要这样做。腿通过脚踝与脚相连，脚跟围绕脚踝出现。
安格尔说过：“画头部时不要忽略耳朵。”如果我不强调这点，我也要提醒你们注意，耳朵能够大大增加头部的特点，仔细而又充分地表现出來，不要使它像条比目鱼，这非常里要。
色彩较暗的素描也需要在背景上涂明喑，这是为了防止它看起来像贴在白纸上的剪影。
马蒂斯《坐姿大裸女》1922-29
雕塑
结合部，如腕、踝、膝和肘，必须显示出它们能支撑四肢，特别是在四肢支撑躯干时就应该这样。如果各种姿势依赖于某一特别的肢体，胳膊或腿时，那么夸张一下结合部要比不表现它更好。首先，一个人必须小心翼翼地做到不让四肢与关节割裂开来，而要使关节成为四肢固有的部分。颈部应当有足够的力景来支撑头部（就一个黑人雕像来说，头很大，颈细长，但下巴靠双手托着，这样就增加了对头的支持）。
不要以一种预想的理论或效果去表现模特。模特应给你很深的印象，唤起你的一种感情，相应地你希望表现出来。你应当忘记所有的理论，忘记所有的先入为主的观念。如果其中有真正属于你的部分，当题材唤起你的情感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
马蒂斯《奴隶》1900-04
举例来说，它只能帮助你在开始之前了解到这个模特有个很大的骨盆，斜着向上结六在狹窄的髋部，向下通过丰满的大腿进入小腿——在体积上显现出一种优美的蛋形。模特的头发描绘出一种保护性的曲线，再一次表明了整个结构的完美。
因此，激发你的想象力会在你开始之前从模特的造型上帮助你。这条腿，要不是腿肚子曲线的意外情况，就会画出一个更长更细的卵形。就像在古代的作品中，有助于形成形象的统一感。
不要加上那些破坏整体的小洞，就像在拇指和边上的其他手指那样。要用配合其他部分的团块来表现，要用相互联系的大轮廊线来表现。一个人必须确定人体不同部分的具有特色的形和造成这个形的轮廓的趋向。一个直立的男人，所有部分都应当有助于产生直立的感觉。双腿进入躯干，躯干紧扣着双腿。它应当有一个脊柱。一个人通过相对的线条（轴线）来划分自己的作品，这些线糸指明了各部分的方向，并立即表现出它总的特点和运动方式构成的这个躯休。
除了人们从一幅素描中获得的那些感觉，一件雕塑作品应当让我们把它作为一个物休来对待，这就像雕塑家创作它时应当感到特别需要体积和团块一样。一件雕塑越小，形的基本特征就越应该存在。
马蒂斯《画家一家》1911
油画
画油画时，首先要长久而认真地观察模特或所画对象，然后决定整体色彩方案。必须是这样。画风景时，你要选择它来表现各种色块和构图的可能性。闭上你的眼睹，想象一下这幅画，然后去画，要永远保持这幅画重要的特征和特色。你必须立即预示到在你完成的作品中会有的一切。在创作过程中，应当互相关联地考虑一切——不能添加任何东西。
一个人应当时不时停下来，从整体上考虑一下对象（模特，风景等）。首先，你追求的目标应该是整体。
在色彩中，秩序最重要。在画布上，画上三四笔你已理解的色彩，如果你能做到，就再加上一笔；如果你不能，就把画布放一边，重新开始。
要通过色彩关系来构图，不管远近，你在模特身上看到的种种关系都具有同等的价值。
你是在表现模特或任何其他对象，而不是临摹它们。它们和你的画之间不存在色彩关系，必须考虑模特身上的色彩关系与你画上的色彩关系的对应。
我一直试图临摹模特，但一些重要的考虑经常阻止我这样做。我决定习作中的背景色彩和模特总的色彩。氛围的需要、背景与模特的和谐，以及模特雕塑性质的整体感，都自然而然地对这些加以调节。
自然刺激想象力去表现，但是一个人必须把风景的精神添加进去以有助于它的绘画性质。你的构图应该或多或少地展现出这些树的全部特征，即使你选择的确切数量并不能精确地表现该处的风景。
马蒂斯《塞维利亚披肩上的静物》1910-11
静物
在静物中，通过对不同色彩和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的理解来传达主题中种种对象的关系，绘画就存在于这种传达中。
当眼睛感到疲倦，关系的和谐似乎都出错时，只要看一下对象。“这个黄铜的东西真是黄色的啊！”那么就直率地加上赭黄色，比如在一块亮的地方，再一次精神饱满地从那里开始调和不同的部分。
在静物画中模仿对象是毫无价值的，一个人应该表现出它们所唤起的他的情感。整体的情感、对象的相互关系、每个对象的特征都通过它们与其他对象的关系来凋整，这—切就像绳子和蛇那样缠绕在一起。
这个有着泪珠一样质地的细长的大肚瓶——这铜器饱满的体积必定会触动你，一个静物与一件古物同样难弄，比如说，它不同部分的比例与古代雕像的头或手的比例一样重要。
马蒂斯《红毯子》1906
布拉塞《马蒂斯和他的模特》1939
批评（给个别学生的意见）
※ 你的这种风格是方式、方法的问题，而不是精神的问题。
※ 在这个例子中，皮肤黝黑的年轻意大利模特在青灰色衬布的映照下，让人想到你调色板上玫瑰色与蓝色的对照。要选两个点：比如，对象最深和最亮的地方。在你这种情况下，就是模特的黑头发和凳子上的黄色草帽。除了这些，还要考虑每一新加的笔触。
※ 这条黑裙子和白衬裙在你的用色中找到了它们的对应物，也就是在深蓝与暗钴紫（作为黑色）以及宝石绿与白之中。由于模特遍体是一种珍珠般的乳白色，我应该用朱红和白色表现大腿下部：表现腿肚子也要用同样的色调，不过要冷一点儿，用茜红和白色。表现前臂后面凸起的地方，要用偏冷但明亮的色调，用宝石绿调和的白色，现在它已出现在上面了，你就看不到任何别的色彩了。
※ 你的黑裙子和红衬衫，在站立的模特身上，变成了（纯粹的）宝石绿和朱红。这不是因为绿是红的补色，而是由于它为了配合关系上的需要，完全远离了红色。头发也应当是宝石绿的，但这种绿显得完全不同于前者。
※ 就像你在素描中做的那样，你应当使色彩服从于形，因此，这亮部的朱红和白色, 在更冷的阴影中应当变成茜红和白色。这条腿是圆柱形的，不要让它像被一个角破坏了似的。
※ 厚涂并不能产生光的效果，你应当具有适当的色彩组合能力。比如，不要试图用高光去加强形体。最好使背景处在某种合适的关系之中，这样能支撑形体。为了使蓝色和黄色有价值，你需要使用红色。要把它放到起促进作用而不是破坏作用的地方, 也许就放在背景上。
※ 在这幅素描中，以不协调的黑发开始，尽管你的整个形象是从它那里逐渐产生出来的，你还是应当用另一个和弦结束你的和声，比如说这只脚的线条。
※ 存在很多种绘画方式，你似乎两头都落空了：一种是考虑色彩的冷暖，另一种是通过色彩的对比追求光。最好不要只运用一种方法，那么你的蓝色背景将需要一种暖些的阴影，而这种暖色，通过黑色的头发与它形成的对照，成为一种比你选择的深蓝色更暖的色调。你站立的模特将具有一种更暖更浅的色调，与绿色的墙纸联系起来，它看起来就像粉色的、乳白色的丝绸。
※ 通过对不同色调（单独的色彩和关系中的色彩）的理解，我表现出明度的变化。在这个静物中，对镉绿和白、宝石绿和白，以及茜红和白的认识，产生了三种不同的色调，它们构成了桌子不同的面——前面、上面和靠墙的背面。高光之下没有阴影，这个瓶子仍然处在亮部，但高光和它下面的亮部应放在适当的色彩关系中。
※ 塞尚运用蓝色突出黄色，但他用惊人的识別力来运用它，就像他在其他场合中做的那样，别人都表现不出这种能力。
以下为法国路易威登基金会在今年二月底闭幕的俄国大收藏家史楚金(Serguei Chtchoukine, 1854-1936)藏品展（2016.10.22-2017.2.20）中展出的、西方观众难得见到的一部分马蒂斯绘画。其中多幅作品即创作于马蒂斯开办美术学校期间。
静物 1909
红房间 1908
仙女与林神 1908
持铃鼓的西班牙女子 1909
绿衣女士 1909
画室 1911
舞蹈的旱金莲 1912
红金鱼 1912
*《马蒂斯艺术全集》， [法] 亨利马蒂斯 著，夏颦 王萍 译，金城出版社，2013年。译文有删改。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