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飙:从1968年出发 2010-06-08 18:56:41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点击:
1968年中国重庆,公元1968年11月11日,产房外不时传来“815”和“反到底”两队造反派交战的枪炮声。母亲上产床已经有8小时,在几乎绝望的边缘,我终于出生了,父亲高兴得跳起来。

 

  1992年

  与K小姐结婚那天,我翻箱倒柜找出五年前附中毕业晚会上抽到的她那份礼物,海螺和海贝竟酷似一阳一阴的符号,着实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似乎冥冥之中,一切早已约定。

  再说那只花瓶,是我在当铺看见的,我大胆到不经任何人鉴定就拿出五个月工资,当作古董买下来。尽管后来知道是赝品,但却由此沉迷于古董收藏,渴望时间倒转,回到古代去。

  K小姐和那只花瓶联手把我从壮志凌云的梦想中拉回现实,艺术理想沉入心底。

  这当头一棒,实在是我愿意挨的。我开始平凡地做人。

  在发展方向不明的时刻,邓小平南巡讲话:“不发展经济只能是死路一条。”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从此不可逆转。

 

  1993年

  这一年,真的平淡得出奇。可以说是熬过来的。也许,对于阶段性成长的过分要求,是对生命的一种轻视——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儿童看破红尘,尽管那是一种高境界。有一天早晨,我已70岁了,前面大量的日子已清空,后面有限的日子在期待,一无所有的我拿什么交待此生?!伤心欲绝的大哭是一匹野马带我冲出了恶梦。还好,原来我才只有25岁!顺手抹掉了眼泪。

 

  1994年

  熬过93年,在烧掉毕业后勾画的近百张草图后,完成了《梳妆台游记》和《归去来兮》系列,我松了口气,好像活着有了理由。

  这一年,我终于发现K有许多梦想是我不能满足的。如同灌满氢的气球,直愣愣地要往天上飞,而线头却攥在我手心,我实在不愿让气球飞到破裂点的高度,也不忍心造成欲飞不能的委屈。渴望天空的愿望是无辜的,飞向破裂是必然的。

  对于K来说,她的梦想就是她的悲哀,也是当代人的悲哀。因为现有的家庭体系已显得过时,而现代文明尚未找到另一种能够取代家庭同时又符合人类心理的基本生活单位。

 

  1995年

  婚姻在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尽头。

 

  1996年

  无数个夜以继日的工作之后,迎来11月18日那个早晨,我将画拿到四川美术学院陈列馆展出,松口气,回家沉沉睡去。

  第三天,我去看我的画展时发现:近年来,从《都市过客》到《梳妆台游记》,再到现阶段的作品,有着同样的思维线索和精神指向,所不同的是穿着各自的外衣(样式),只是现阶段的外衣更合身而已。也许,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的中午,我的画竟如此真切地化为梦中作品的一部分。我终于明白,昔日的海市蜃楼正是我要寻找并试图与之融为一体的非我。为此我深受震撼,因为画中的状态既是我生存的状态、隐私和寓言。

  ——1997年2月于重庆黄桷坪正街184号7-3号

 

  二

  1997年

 

  12年后,为了把生命密码塞入个人专集,我的自述年表要从97年开始续写,让2009年的我钻入上个世纪的身体里,我不仅没有热血沸腾,反而是脑花凋零、思维冰封,因为只有活在当下才有体温,才能新陈代谢。回忆把我从身体里拔出,扔向往事的深渊,我由于身心分离而蜕化为行尸走肉。行尸走肉的写作困境由97年所引发。迎面走来的是2月19日邓小平逝世的讯息,这位伟人将毛泽东时代的乌托邦重新顺应历史趋势;我还看到钟飙在香港Schoeni画廊的《生命寓言》个展开幕,启动了艺术的职业生涯;这一年刚刚直辖的重庆春光明媚,钟飙内心的希望肆意生长,体内鲜花盛开,宛如一只缤纷绚烂的万花筒,从中可以看到香港回归、亚洲金融风暴、克隆羊多利以及黛安娜的葬礼等等等等……蚊子狠咬了一口万花筒前的行尸走肉,我就回到了2009,翻手把这只装着我B型血的蚊子从立体变成平面,大腿上似纹身绽放!记忆打开了。

 

  1998年

  阳春,在重庆长江边的一个茶馆里,年过半百的长者们在棋牌中博弈,我在茉莉花茶里苦苦思索,艺术的方向若隐若现。晴转阴,要下暴雨了。那个下午,确定了把寻找偶然背后的秩序作为方向,由此开始了艺术人生的探密之旅。

  盛夏,突发的急性肠胃炎逼我想到,一直为了美好的未来而竭尽全力,今天的意义又在哪里?

  深秋,中国改革开放的第20个年头,我降生的第30个年头,黄浦江两岸夜色阑珊,我独自坐在上海外滩,时代的脉搏跳得厉害,勃勃生机正在迎来历史大潮,涛声暗涌、晚风拂面,感动是朝天椒,辣得我流泪。

  隆冬,无事。

 

  1999年

  99年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三家由企业出资成立的私人美术馆,开始收藏当时主要出口到西方的当代艺术。这时,离后来中国当代艺术市场行情火爆还有漫长的7年。这期间,它们纷纷消散。

  20世纪最后十年中我的第二次酩酊大醉出现在2月,我确认自己安全趴在地上后,就切断了记忆。当日,成都多云转晴。这一年,从上海人民广场的手机来电,到成渝大巴上的游思,从国际艺苑里迟到的新锐,到新华宾馆里的舌战群儒……好像由各种生命信息变成的符号,并没有被分享的意义,更适合锁在各自的抽屉里,并把密码遗忘在风中。

 

  2000年

  从西汉平帝元始元年(公元元年)到北宋真宗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祖先们和千年交汇没有丝毫关系,时间本没有刻度,我们不由分说来到了以基督出生划分的公元2000年。千禧年虽然点燃了焰火和全世界的激情,但这一伟大时刻低调而平凡,甚至不如昼夜交替来得明显,尾数归零,千年归零,却是一样的月光。

  与我迥然不同类型的T小姐和我走在冬日冰封的青海湖上,水岸之间,汹涌的波浪被冻结成静态的雕塑,凝固的激情在阳光下冬眠。在街道办事处,我们结婚了。

 

  2001年

  作为真正千年开端的2001低调地到来,在久远的公元前2000 年,伊拉克的乌尔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现在,我们以500年为单位来串起曾经的辉煌之城。到公元前1500年时,最重要城市已是埃及的底比斯,公元前1000年时则没有什么世界中心,到公元前500年是波斯波利斯,公元元年时是罗马,公元500年是长安(西安),1000年是汴梁(开封),1500年是佛罗伦萨,2000年是纽约。这条璀璨的珠链,露出了历史潮流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本性,因而下一个五百年的世界中心无人知道。9月11日,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向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双子塔轰然倒塌,3025人死亡或失踪。和平的对面多了一个叫恐怖主义的敌人。

  我虽初到欧洲,却像久别重逢,空气中混合着花草、香水和耶稣的味道,仿佛很久以前就潜伏在我身体里,经历文革磨难、伴随改革开放,终于被激活,在一个德国的小镇,我要了双份咖啡。12月11日,中国加入WTO。

 

  2002年

  我猛冲上太阳金字塔顶时,五脏六腑沸腾,眼前的风景和游人像硫酸纸上的拷贝,半透明地覆盖着意识,是高原反应!这时,我的画在墨西哥城邮政宫里看望观众;而远在中国的长征艺术计划到达了泸沽湖,朱迪·芝加哥策划的女性艺术家的展览在这个仍沿袭着母系社会习俗的地方登场,我冒充女性送展的海报作品《3月8日》居然让她认出是男性所为,被取消资格。这娘们儿眼光够毒!用她的内功逼得我高原反应。

  我来到里维拉和弗理达的家,他们不在,画室里也没人,说是上个世纪就走了,悬在墙外的楼梯通往天堂。

  我来到长江三峡,百万移民的新生活正在提升海拔高度。悠长的汽笛声像一个响屁在寻找五线谱,把千古绝唱沉入水底,岸边的废墟中没有李白。

  这一年,当代艺术已在中国的各个战场打响,从边缘向主流进发,把艺术教育逼到了十字路口。“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孙中山的声音从上个世纪初传来,带着明显的广东口音。9月,北京农业展览馆的丰收——当代艺术展,把实验艺术推到了苹果节庆典的万千观众前,这时大家已开始习惯于一边成为卖苹果的噱头,一边利用临时舞台悄悄酝酿新文化大计。这是任何一支地下暗潮变身主流的必由之路。

  10月28日,重庆美术馆在四川美术学院挂牌成立,没想到我任职创作科研处副处长后的首个提议就搞定!开馆展粉墨登场,我这个副馆长眼睛熬成了熊猫,把作品都看成了竹笋。

 

  2003年

  校庆时回母校,中国美术学院的新校名与新大楼一起,清空了记忆中的浙美校园。往事的蛛丝马迹飘摇在风中,找不到落点,人是物非。也好,那就面向未来轻装上路。

  安东尼·葛姆雷率领20多万小泥人出发,把《土地》艺术项目空降到人民群众中。策划完他的重庆巡展,我看着大量观众留言和一望无际的“泥人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的艺术无需观众的专业知识和文化土壤,只要有意识、情感就能共享。“泥人张”只能自叹不如!因为他是在模仿生活,而“泥人葛”本身就是生活的节点、集体无意识的迹遇。

 

  2004年

  年初去景德镇寻找瓷都昔日的辉煌,这个没落贵族尘土飞扬,公路边的每个电线杆都套上了青花龙纹瓷筒,艳俗得憨厚。中国千年陶瓷艺术已成宝贵遗产,物理意义上的陶瓷大潮走向了马桶和地砖。其实,任何一种载体都有兴衰过程,没有必要伤逝,因为精神会延续。就像老庄已死,道还在。

  有一种需求的互动逐渐在中国大地产生,那就是商业推广需要吸引客户眼球,实验艺术变现需要借腹怀胎。4月17日,我们策划的“无间”——04中国建筑工地先锋艺术展开幕时,像赶庙会一样,数千人民群众争先恐后地来参观一个看不懂的展览,令人大跌隐形眼镜。本来是想通过与地产商的合作各取所需,没想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对先锋艺术也浇灌热情。我想起了前言里的无间:“无”是空,是零,是隐,是虚,是否定,是化解,是还未开始,是已经结束,是一切内容的格式化,是假设复归于假设,是真实还原到起点,是事无巨细照单全收的大包容,是找不到答案的结论,是没有立场的虚怀若谷……它还可以是更多,但它更是“无”本身。“间”是阻隔,是分类,是事物与事物相融的空歇,是划分后形成的容积,是全球化中的本土主义,是火锅的清汤和红汤,是梦想与现实的分野,是从此到彼的距离,是一种类型向另一种类型的过度,是继续解释下去的停顿……它还可以是更多,或者,它干脆就是字体分解后的顿悟——在门里过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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