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写实
90年代湖北对中国美术的另一个贡献,是涌现了若干顶尖的超级写实绘画高手,大大推动了中国当代写实绘画的发展和转型,这就是石冲、冷军、周向林。我一直没有搞明白,论素描,湖北美院的水平当然很好,但在全国可能不是第一,但湖北的这几位油画家,在全国绝对是一流,原因何在?当然,他们之间的艺术趣味和个人追求,是很不相同的。周向林偏爱历史画,他在1990年到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五届研修班学习,画了那幅最著名的《刘少奇》,一个大国的国家主席在没有法治的年代里,竟然惨遭迫害,到死还是用的假名,令人唏吁。周向林在中国美术馆的毕业展上展出的另外两幅作品《东方红拖拉机》,据说是他先去农村,把旧的拖拉机买下来,搭个棚子,然后再不慌不忙地画出来的。那时艺术市场还不是很好,同学们的画价都不高,他给这两幅作品定了一个价,据说一位外国藏家笑着说,你的价可以买下一台新的拖拉机了。要是放到今天,这两幅画可以买的拖拉机何止十台八台。让我不解的是,周向林后来为什么没有坚持画历史画,前几年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他绝对应该占有一席之地。他是一个很好的历史画家,也许这些年他为湖北美院的工作贡献的时间太多了。
冷军绝对是国内顶尖的写实高手。1991年我作为学术秘书,参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举办的第一届中国油画年展,他送来了一幅画,画的是老式木椅上的头骨,还有油灯、纸标语等。那种明亮的光线下精致入微的质感与真实感,让围着看画的人越凑越近,个个想用手摸摸。情急之下,我赶紧找人在画前拉了一根隔离绳,并且派了一个人专门盯守在画前。以后,我有机会到汉口他的工作室看他,正在画一幅麻绳捆着亚麻画布的椅子,他不慌不忙地和我边聊边画,我怀疑他的眼睛视力是3.0的,比空军飞行员还厉害。对于这类画,西方有一种说法,叫“精确对焦写实主义”。记得1993年在北京,曾经陪陈逸飞、孙景波去看赵半狄的油画,那时他还没有放弃油画,转做装置。在他的那幅《躺着的少女》的画前,孙景波说,你看他画的牛仔裤,颜料并不厚,在15厘米近的地方,仍然感觉高度真实。我觉得冷军的画在5厘米处看,也和看真东西一样真。这让我困惑,中国油画家已经有如此之高的写实能力,接下来我们还准备干什么呢?冷军以后的《抽水机》和《五角星》也给人印象深刻,是那个时代的写实绘画代表作,不知今天都在哪些藏家手里,让年轻一代无缘一睹真经。
说到石冲,我几乎闭上眼睛可以说出他早年的那些成名作,因为他画的太慢,一年画不出几幅大画。那时他每天大概能画出十厘米见方大的一块画面。而且一画就是半夜,我曾在半夜梦中为他的电话铃声所惊醒,原来他画的实在是太寂寞了,就在电话里和我聊天,直到把电话卡里钱用完为止。顺便说一下,石冲在教室里经常把手机借给自己的学生用,那时的手机电话费是很贵的,而且他在课堂上为学生示范速写,然后挂在墙上,忘了拿走,被学生“免费收藏”。这样的事情可以看出湖北美院的老师和学生的亲近关系,没有很森严的等级观念。1991年第1届中国油画年展,石冲送到北京组委会一幅《被晒干的鱼》,这幅作品不大,但画面精到完美,让人叹为观止,当年获得银奖。艾轩和袁正阳在展前看到了这幅画,不知怎么,告诉了陈逸飞,他专门跑到北京德胜门箭楼上的展厅来看这幅画,然后对我说,“我也算是在国外看了许多博物馆的了,这样的作品,装上一个好框子,放在国外的博物馆里,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些大师的作品”,陈逸飞是发自内心地欣赏青年一代画家的作品。他当时问我,这幅画是否有人收藏,我说,已经有人出了2000美元定下了,他略感失望地说,那我就保底吧,如果别人放弃收藏,就转让给我好么?1993年,石冲又凭一幅《行走的人》获得了第2届中国油画年展唯一的一个金奖。
和冷军的对着实物写生不同,石冲的写实油画其实是他的装置艺术的衍生品。他对我说,自己经常有做装置艺术的冲动,但他的装置艺术在当时的环境里有些是不可能展出的,所以他只能在学校先做一个装置,然后用最好的哈苏相机拍成高清的照片,再把它画出来。想想也是,让一个裸身男子坐在中国的美术馆里,手里捧着一捧肠子或是撕开一只小鸟,这可能吗?他画那幅著名的《今日景观》(1996),画的是一位裸女站在一个铁架子焊的玻璃柜的水里,里面还有一个鸟笼装着两只鸽子,背景是许多黑白历史照片。1995年他做这件装置可费了劲了,光是玻璃柜漏水就搞的石冲焦头烂额。原来是想让模特儿整个淹在水中的,好在他当机立断,在水慢慢漏到一半时抓紧拍照,将错就错画这幅作品。我那个时候赶巧到了湖北美院,看到他正在询问谁家有哺乳期的妈妈,原来他在焊接时不慎被焊花溅进了眼里,听人说给眼睛点上人乳能够治疗。2010年5月20日,这幅作品在北京的中国嘉德春拍会上拍出了2609.6万元,不过这已与石冲没有任何关系,想想石冲当年红肿的眼睛,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