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给毕业生的一封信 2011-05-26 15:01:22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作者:邱志杰 点击:
八年前我刚来美院教书的时候,面对着当时的第一批学生,第一天见面时,我说:世间本无师徒,只有程度不同的弟子。我们的关系其实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师兄弟。我其实几乎已经同时说出了我所一直相信的东西,也是此刻四年就要过去,我所能给你们的最后的建议:终身学习。

毕业生:你们好!

 

八年前我刚来美院教书的时候,面对着当时的第一批学生,第一天见面时,我说:世间本无师徒,只有程度不同的弟子。我们的关系其实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师兄弟。我只不过比你们早上路若干年,或许多一点经验,而已。我们共同拥有的真正的老师是传统、现实和可能性。

 

这话我不知道对你们班的人有没有说过,或许是怕每年这么说一遍显得太煽情了。八年下来难免很多想法改变了,但是这一点却肯定地没有变过。不但没有变,我可能还越发坚信了。

 

先说说什么想法改变了,再说为什么这一点没变。

 

话说当年胡适先生从美国学成归来,意气风发的轮船靠了岸,面对满目疮痍的祖国,把一句豪言壮语掷得很给力:我们回来了,一切都会不同了。八年前,我应许江和杨劲松老师之邀,刚回校教书时就有这股狂气。我认为我是回来为当代中国艺术训练一支特种部队的。每个人都得是兰博,而且还要善于团队合作,做人要靠谱。既然团队是有分工的,因此“一个都不能少”,因此这群人必须接受魔鬼训练。我们的第一代学生,叶楠、大棠、宋振他们见识过这种魔鬼训练。一些优秀的个人在这个过程中成型了,大家互相之间的爱也很深刻。但是我那“一个都不能少”的决心是注定要受挫的。

 

那几届适逢美院扩招高峰期,最多时一个班21个人,我每每要努力去记住每个人的姓名。这里面本来人各有志。又或者很多知识上的、性格上的缺陷是大学前的教育遗留下来的。更可怕的是毕业之后家庭的压力,经济的压力扑面而来。比起体制的缺陷、蚁民化生存的威胁、成功学的诱惑,学习者内心的怀疑。一个教师的影响力是太微乎其微了。看到一些本来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并获得更大幸福的人,一个个,一个个沉沙折戟消失在人海中,这深深地刺痛了我。

 

对,我作为一个艺术上的师兄,带他们游历美和智慧的景象,体验过游戏的快乐,感动和满足,这些东西到底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什么?我渐渐意识到,一支特种部队是改变不了中国艺术的,或者说,需要改变的远不只是当代中国艺术,而是中国人的生活本身。我渐渐地放弃了“一个都不能少”的想法,而是开始把艺术教育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合格公民应有的创造力培养,是为了一种幸福的人生而需要存在的艺术,另一部分才是为艺术界培养职业精英。而这两种成分,绝不应该是把学生们划分为两个阶级,在学生们中间搞干部选拔——有的教育者就是这么认为,把本科生当作素质教育,只把研究生当作职业精英教育。我理想中的这两部分应该是完全融合,互为工具,甚至必须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有时装置课不需要真的做出一件实体的作品,而是要每个人产生一本几十个方案的本子。为什么后来有了带有心理治疗意味的绘画课,有了自我调查和自我想象的作业。为什么后来我开始提倡大数量小体量作业。因为我后来觉得,逼着你们拿出一笔材料费做出一件体量不小的装置,毕业的时候你们反正也带不走,你们把那个学生作业丢掉的时候,同时丢掉的可能是一种希望,弄不好还产生一点受骗的感觉。我开始不那么在乎教学检查的时候没有可观的场面,一所伟大的学院不需要把你们当作收获的庄稼来撑起短期的成绩单,我相信真正的收获一定要在很多年之后。学院要让你们带走的应该是一辈子压箱底的东西。

 

那本画着几十个方案的本子,你们中会有一些人会有机会把它们都做出来,当然都是发展过了的。在你成为一个大艺术家之后,有一天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本本子。在你的工作遇到瓶颈的时候,建议你想起它来,回头翻一翻。它总是能让你重新开始。

 

你们中还有很多人会此后很少想起它甚至弄丢了它,没关系。在你未来某一天万一找工作未遂、生意破产、被老公抛弃、借钱没门、老病缠身、颠簸流离、疲惫不堪、了无生趣的时候,在你把脚颤抖地跨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栏杆之前,希望你能想起这本本子,仅仅是想到它的曾经存在。你会记得世界上依然有不确定的结局,你会记得自己是可以用提方案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你只不过是在漫长忙碌的生活中遗忘了你从来都拥有的自由,然后你应该把脚收回来。如果有这样的时刻,那我们这几年的相处就毕竟是一种善缘。

 

更多的时候当然没有那么极端,你只是在办公桌前忙碌,你只是看着孩子发呆,你只是觉得旅程漫无尽头,你只是觉得电视节目无聊透顶,然后那本本子忽然浮现出来,某一个想法竟然无比清晰,你禁不住哈哈大笑,周围的人奇怪底看着你。你重新拥有了青春时代的幽默感。

 

当然,更好的情况希望是,你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用那本本子里面的思想方法和决定在生活,它们虽然没有变成物理状态存在的艺术品,但是它们的气质贯穿在你的生活中,那么你就总能发现,你总有新的办法。你们应该还记得我对你们说过,你们不见得一定要去做摆在美术馆里的艺术,你可以去开出租车,开饭馆,开一个超市,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们一定要用“提方案”的态度来作这些事情。你们总是要是试着用新的方式开一家饭馆和超市。你们不要像一个没有接受过创新能力训练的人那样,靠着比别人省吃俭用,起早贪黑来多赚一点小钱,而是要对你们所从事的那个行业做全面的研究,知道了它的陈规和行情,然后用一个让人如梦初醒的新做法去刷新这个行业的习惯。你们要用你们的想象力来解决各自人生的问题,这样你们其实并没有远离艺术和少年时的梦想。你们那些留在美术馆系统中工作的同学们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你们依然属于一种共同体,而且你们随时可以重访这个系统,甚至是带着前所未有的经验来回馈给这个系统。

 

我说了上面这种种情况,其实老毛病又犯了,我好像不知不觉又在上艺术理论课,我在说,艺术学院应该交给你们的压箱底的东西,是一种随时从现实之梦中自我唤醒的能力,和一种“提方案” 做做看的生活态度。这种态度也可以归结为一种相信,相信未来,相信改变。这应该更接近总体艺术的理想。是否练成一支梦之队,反而小了。

 

以上是我所发生的变化。于是我其实几乎已经同时说出了我所一直相信的东西,也是此刻四年就要过去,我所能给你们的最后的建议:终身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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