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从理论到实践没有一样是对的 2012-02-05 14:46:15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杜曦云 点击:
周有光住在北京这片老城区近三十年了,四间房加起来不到五十平米,他从不介意,称“心宽室自大,室小心乃宽”。

周有光:从理论到实践,没有一样是对的。我们一直不承认这一点,只说是戈尔巴乔夫不好。苏联垮台的时候,一个美国记者在当地,发现没有一个人表示惋惜。苏联垮台之前大家举手拥护共产党,垮台之后大家又都举手反对共产党,说明之前的拥护都是假的。所以叶利钦宣布俄罗斯独立,说“苏联瓦解是俄罗斯发展的必要前提”。他想清楚了。

 

根据外国的研究,根本没有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是一个空想,资本主义才是现实,这就像我们说大同是理想,小康是现实。现在有俄罗斯学者提出要重新研究社会发展五阶段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前面四个是现实,后面一个是理想,性质不同,不能成为并立阶段。历史没有终点,以共产主义为历史的最高阶段,不合逻辑。苏联的农业集体化,工业社会主义化,大饥荒,大清洗,证明此路不通。

 

新中国建立到文化大革命,中国人饿死、被杀害的非自然死亡人数七千万,新的国外研究是八千三百万。多出来的一千三百万是什么构成?我还没有找到材料,但是外国杂志上已经这样讲了。就算七千万,也不得了啊。香港曾经有评论说中国大陆很幸运,因为第一毛**死得早,第二毛**没有儿子,不然像金正日这样中国还要继续倒霉呢。

 

苏联是饿死六千万,但是它人口少,比例比我们高。所以苏联自己垮台了。

 

我们提的几个东西是对的,拨乱反正、与时俱进,都是很好的。我们的确做了不少好事情,这要承认。***搞改革开放,实际上是救了共产党。他上台的时候中国穷得不得了。许多人说文化大革命使中国到了经济破产的边缘,这句话不对,早就已经破产了。我在北京,是政协委员,应该算是特殊阶级了,但花生米都吃不到。我家里面有母亲、孩子、几个保姆,粮票都不够用。人家说政协俱乐部吃饭不用粮票,可以同夫人一起去,我们就经常去。很滑稽的是,每天碰到溥仪——皇帝的粮票也不够!这还不是破产吗?

 

问:中国从前是亲美的,后来转而亲苏,您亲身经历了这个过程。

 

周有光:中国的传统一直是亲美,胡适这一派都是中国老的传统。所以后来共产党忽然要反美,连胡适都不赞同。陈独秀跟胡适说要反对帝国主义,胡适说哪里有帝国主义?中国一直没有反帝传统。美国一直是帮助中国的,它的门户开放的确是叫世界共同剥削中国,但是没有瓜分中国,把青岛还回来了。可是外蒙古却被苏联拿走了。有人说,苏联要掀起世界革命,中国是亚洲最理想的发展对象,所以它通过共产国际的组织和革命思想的渗透,策动中国反帝。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苏联对中国来说本身就是最大的帝国主义。

 

我受的教育也是美式的,我念的大学就是美国人办的,后来也在美国生活。你假如骂我迷信美国我也承认,问题是我不迷信美国,我能迷信苏联吗?不行。我要迷信苏联迷信不了。它许多重要的东西跟我的理解是不一致的。毛**可以,他没有现代知识,他连钢铁怎样炼成功都搞不清楚。改革开放以后,报纸登出来北京小学里老师问小学生,厨房里能炼出钢铁吗?小学生说不行。为什么不行?因为温度不够。这一点毛**就不懂嘛。他想法很简单,国家要强就要有军火,军火多要有钢铁,钢铁很容易,一个人搞十斤钢铁,全国加起来比美国就多了嘛。这不是开玩笑吗?

 

大炼钢铁的时候我坐火车从北京到上海,夜里发现车两边都像白天一样火光通明。那时候因为这个把长江两岸的树都搞光了。从前能保护森林有两个道理,第一树有神,不能随便砍;第二树是地主的,砍了要给钱。大炼钢铁时期树可以随便砍,很快长江两岸的树都砍光了,长江黄河绿化到现在也没有解决。你要把它砍掉很容易,要它长出来,一百年也不行。

 

问:您在美国的时候已经是中上等生活水平,但回来之后经历那么多运动、波折,内心有没有后悔过?

 

周有光:没有。那时的确觉得中国有希望。为什么我们反对国民党,支持共产党呢?因为共产党主张民主。我抗战时期在重庆,国民党成立全国政治协商委员会,许多党派都在里面,周恩来是协商委员会的副主席之一,每个月要开一到两次座谈会,十几个人小规模讨论国家大事。他的秘书是我的朋友,也是搞经济学的,我每次都参加他这个座谈会。周恩来每次讲话都说我们共产党就是主张民主的,我们都很相信,讨厌蒋介石的专制。现在的人不了解当时的情况。

 

在美国的确生活可以好一点,可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不是把财产看做第一位的。一个人要为人类有创造,这是最重要的。我觉得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创造不论大小都没有关系,比如说我开创了现代汉字学就是创造,我设计的汉语拼音也是对人类有好处的。现在没有人骂了,以前曾经有一个杂志出一个专号骂我,说我搞汉语拼音就是洋奴。

 

问:您怎么评价自己的一生?

 

周有光:我的一生是很普通的,没有什么评价。我是一个平凡的人。

 

我只是出乎意料地活到一百零五岁。能不能活到一百零六岁,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不管。我的生死观是这样的:生是具体的,死只是一个概念(感觉不到-杜)。死不能说今天死明天还要死,死是一秒钟的事情。没有死,只有生。另外我主张安乐死。我有时候睡得糊里糊涂,醒过来上午下午都搞不清楚,我说,这个时候如果死掉了不是很愉快吗?
 

 


【编辑:陈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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