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升:“摩根梦”不再
“美国梦”渐远。“知天命”的陈东升,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行为边界:中国不可能出现像摩根那样伟大的企业家
2月17日凌晨,泰康人寿董事长兼CEO陈东升站到了哈佛商学院的讲堂上,面对全球的MBA精英群体,充满激情地分享一个来自东方的民族保险企业的成长故事。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他和泰康人寿。这次讲演的意义在于:泰康成为第一个进入哈佛案例库的中国保险品牌,陈也成为哈佛讲堂上的“中国保险第一人”。
当然,演讲内容,多为陈词;过去十余年,陈已将“92派”(这个词也是他创造的)的拓荒故事(尤其是他自己的经历),布道了不知多少遍。在美国听众眼中,陈东升是他们渴望了解的、一个典型的“中国梦”的代表—他被美国《财富》杂志评为“未来15年可能影响中国商业进程的5位人士”。然而对陈东升产生深远影响的企业家,都在美国:J-P-摩根、比尔-盖茨、史蒂夫-乔布斯。
“现在如果我要讲就是J-P-摩根和乔布斯,把比尔-盖茨拿下了。”把史蒂夫-乔布斯列入,是因为2011年他看过那本全球盛行的《史蒂夫-乔布斯传》,这本书又让他激动不已。“我有很多感想,泰康的‘苹果’是什么?就是我的养老社区。”陈东升希望在自己的保险王国里打造“全产业链”模式,养老社区是泰康未来几年重要的战略部署。
“当年创业的时候,我觉得可以在中国实现J-P-摩根、卡内基式的梦想,现在我已经完全把这个梦想收回来了,”他说,“中国没有这个文化。官总是压过商,所以你不要做梦,你做个好企业就完了,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从憧憬复制美国企业家梦,到今天收回这个梦想,这是个悲哀。”
55岁的陈东升,其实已经有了“知天命”的深刻体验。“50岁,有一种巨大的暗示感。”得到“巨大的暗示”,常常意味着生命的定型及对自我的认知。
陈东升对自己显然是满意的—1992年创办的嘉德拍卖公司已经成为本土最大、能与索斯比这样的巨头比肩而立的拍卖公司,2011年营业额超过百亿;1996年创办的泰康人寿,已是拥有25万员工、6800万客户的中国第五大保险公司,2011年资产3500亿、保费826亿、利税85亿,“一个金融帝国的雏形已经形成了。”而收回的“摩根梦”,则是陈东升从历史纬度对自己的认知。
但是,两鬓苍白、“知天命”的陈东升,依旧有着澎湃向上的动力和激情。“中国经济上的崛起,在未来十年。”他认为中国正在向崛起的第二阶段过渡,消费时代正在来临—他钻研乔布斯也印证了这一判断,“我的理想就是(泰康)成为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10个人中就有1个是我的客户。做到这点就算得上是伟大的公司。”
机会型发展
2011年8月,齐白石的《芭蕉书屋》在北京瀚海拍卖公司拍出9000万元高价。在拍卖之前,陈东升特意赶到这家拍卖公司,和这幅画合影留念。
他跟这幅画儿,有一段长长的故事。
1994年,陈东升高价拿到了齐白石的三幅画,其中就有这幅《芭蕉书屋》。画的主人开价20万美元,而齐白石作品当时拍卖的最高纪录是160万元人民币,市场上认为这幅画只值80万元。在费尽力气宣传推销之后,《芭蕉书屋》在嘉德拍出320万元高价,另外两幅画作—齐白石的《松窗图》和《山水册页》(12开)分别拍出190万元、550万元的高价。香港的拍卖公司认为嘉德在搞“假拍”,但这三件总价过千万元的作品,“一下子轰动了,全世界都知道(嘉德)了。”他说,“那时完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想起来会后怕。”
在1994年纽约的索斯比秋拍上,陈东升成了美国人的座上宾。时任索斯比总经理迪特-布鲁克斯,亲自招待这位他认为背景神秘的中国人。出乎布鲁克斯的意料,陈的气度和谈吐,显然不符合美国人对从封闭的“红色中国”走出来的商人的想象。
而在一两年前,创办嘉德不久的陈东升到香港观摩索斯比的拍卖时,还总是猫在角落里,弓着腰偷偷拍摄,学习别人似乎是一件随时会被发现和耻笑的事,最主要的是,他们这些官员出身的创业者还很不自信,“一下去香港见了这些东西,很神秘,一下从机关出来,真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在五星级酒店好多人举牌,几百万、几千万,我觉得蒙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学习。“嘉德做拍卖,一招一式就是跟着摄像机一点一点学的。”陈东升说,当时连现场如何拍卖、如何放古董、玻璃的厚度,他都去跟人一一讨教过。
“创新就是率先模仿。”这是陈东升的心得,也是92派企业家的幸运之处—1990年代市场经济刚刚启动,到处都是空白产业,模仿发达国家及地区企业的模式就可以获得市场先机。92派群体的另一个特点,是体制内精英下海,很多人就在国家机关的咨询研究部门工作,他们有“天然的信息垄断权”,比其他人更容易发现市场的空白点。用陈东升的话来讲,就是“用计划经济的余威抢占市场经济的滩头”。由于教育背景和掌握的社会资源,92派企业家很少从事制造业(他认为那是草根派见长的),他们是中国现代服务业的创立者。
“嘉德要是做成功了,我就是中国最大的古董拍卖商。当时想着那种行走上流社会的感觉,激动得一个星期都睡不着觉。”陈东升说。
陈东升坦言人生中有两次“心灵得到淋漓尽致释放的时刻”。第一次是嘉德第一次拍卖成功之后。公司全体员工在当时最时髦的萨拉伯尔餐厅喝得酩酊大醉,陈东升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地上躺了两个同事,还有一个搂着厕所的马桶睡着了。“我当时就像一个农民,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赏口饭。”陈东升形容创业时期的艰难,“你们说压力大心里会慌,我告诉你压力大是心里会冒冷汗。”后来员工告诉他,每天上班只要看见他脸上有笑容,心里就松了一口气;要是他阴着脸,“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第二次是生儿子时,那种内心的激动,“我一辈子都记得,男孩!我妈真是那种中国传统老太太:哎呀!我们陈家有后了!那种激动的颤抖。”陈东升说,自己激动地骑自行车回家煮小米粥,路上就想“(儿子)有可能是总统、有可能个流氓。就是说,儿子给父亲的想象空间那么大嘛!”
嘉德也像“儿子”。从成立第一天开始,陈就希望它要成为“中国的索斯比”。这个梦想已经成真,嘉德已是中国最大的拍卖公司,中国的艺术品拍卖行业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11年,陈东升1994年拍出千万轰动价格的齐白石那三件作品,又重新出现在拍卖市场。其中《山水册页》在嘉德秋拍上拍出了1.9亿元的价格,《芭蕉书屋》拍了9000万元,《松窗图》拍了3000万元。
“(它们)过去是我的儿子,后来跑了,现在看到它们非常亲切。”作为中国拍卖行业的开山鼻祖,陈东升的骄傲之情无以掩饰。
嘉德的成功并不仅仅是因为找到了市场空白。在1992年之后,从体制内下海的人有数十万之多,但成功者依旧是少数。“我成功的核心基因,一个是专业化,一个是市场化,两句加起来就是规范化。”陈东升说。
在做嘉德时,他定下的目标是:以后无论谁要买卖古董,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嘉德。当年他一手策划的三次大手笔拍卖,最终确立了嘉德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一次是嘉德1500万拍出的天安门开国大典的大红灯笼,“相当于今天的4个亿”;一次是550万拍出的名画《毛主席去安源》;1995年底,嘉德成功策划了“文革”时期画作的拍卖。那之后,他到东南亚出差,发现这些当时被拍成天价的毛泽东时代的艺术品,很多登上了西方媒体的封面。
陈东升对“专业化有种宗教崇拜感的理解”。在嘉德已经获得市场口碑的情况下,他并没有马上在全国开分公司—而这在商业环境并不成熟的1990年代是非常流行的做法,很多人一上来,马上全国开分公司,现在一家都没了。“我一上来很谨慎,就开了一家分公司。”
“幸好没有那么做,因为后来发现拍卖行业是一个相对集中的行业,不能分散。”他曾经拒绝了一位省长亲戚提出来的合作,对方提出乐意给嘉德交管理费、挂牌开分公司。“在当时拒绝这样的人是要有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