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嘉德的探索在先,泰康人寿的发展更加容易些,只在申请保险牌照时经历了四年漫长的等待。“泰康成立后,我跑遍了十几个国家,走了二十几家保险公司,还是依葫芦画瓢做起来的。”陈东升说,泰康对国外保险公司的学习非常细致。在泰康的总部大楼,电梯里挂的不是广告,而是一个欢迎栏,来访者能够一眼看见这家公司的用心。“这是我在瑞士再保险公司学到的,他们在电梯里挂的都是通知,我把它改良了一下。”陈东升说,市场经济在西方走了上百年,他们的公司是有生命逻辑的。“我们不懂,那就先拷贝,慢慢就会明白。”
陈东升用“三级跳”形容泰康的发展:1996年成为《保险法》颁布后首批股份制人寿保险公司;2000年引进7亿外资,建立了全国网络;2006年净资产不到20亿,2011年净资产已达到130亿。在2005年开始的那一轮中国股市股权分置改革中,泰康是最成功的机构投资者之一,“我们抓住资本市场的机会,赚了300个亿。”泰康抓住的不仅仅是股权分置改革这样的机会,还有中国未来10-15年间进入消费时代带来的巨大机会。“中国13亿人绝对把泰康抬到进世界500强!”他说,即便只有25%的中产阶层,那也是几乎和美国人口等同的、庞大的消费力量。中国正在释放的消费潜力,从泰康的保费略见一斑—2006年泰康人寿保费为400亿,2011年已达到820亿。按照陈东升的规划,未来五年,泰康人寿将启动“1511”工程,目标达到资产1万亿,净资产500亿,利润100亿,客户数量1亿。
“年轻时候总是很着急,恨不得一天做十件事,第二天就成功。”陈东升说,“后来我说一年只做一件事,后来又我说三年只做一件事,现在我说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他总结了一句话:企业三年决定生死、五年站稳脚跟、八年小有基础、十年小有品牌、二十年才能成为参天大树。
摩根,摩根
在1992年辞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局长职位下海时,陈东升曾一度期望自己会成为J-P-摩根那样巅峰性的成功企业家。
“美国最早的钢铁托拉斯是J-P-摩根组建的,GE是J-P-摩根创立的,爱迪生实验室是J-P-摩根投资的,摩根士丹利是他留下的,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大概1/6的器物都他捐赠的。J-P-摩根充当过中央银行、拯救过美国。”对于在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陈东升而言,J-P-摩根史诗般的英雄业绩很容易唤起他内心的激情。
陈东升是典型的学者型企业家,博学强记,阅读量惊人,对身边的大小事都会深入思考,常常做出理论化的表达。陈东升从中学时代就开始看《参考消息》,高中时期大量地阅读了诸如盐铁论、中国哲学史等对高中生而言内容深奥的著作。在武汉大学求学时,他是多学科讨论会的副主席,“那个时候全世界思想像潮流一样涌进来,常常觉得时间不够。”最近几年,他系统地研究了美国商业史,对照美国能够把中国看得更加清楚。
“美国是企业家天堂,从来都是大资产阶级统治国家。英国是君主立宪,英国的企业家和政府是平行的。德国和日本,基本是政府主导经济,到今天为止政府比企业家强。中国就更不用说,历史上是2000年中央大一统的帝国,官总是压过商,这是几千年的文化形成的结果。”陈东升说。
在1990年代,“92派”曾经改变了一代人的价值观。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下海”成为一种时代风潮。“那时谁下海、谁能做得好企业,谁就光荣,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已经不一样了。”但是时间过去20年,今天的一切似乎正在回到当时的起点—公务员成为年轻人就业的首选,价值分配部门的热度远远超过了价值创造部门的热度。
“中国为什么没有一流的、伟大的企业家?这与政府主导经济的模式有关系。”陈东升认为,中国这30年发展的成功是政府主导经济模式—中央搞特区、省里搞开发区、县里搞开发区,然后招商引资,都是这样发展起来的。“政府强势,经济繁荣,但代价是抑制了企业家精神。”这些年企业界和学术界一直警惕的“国进民退”现象,以及大量民企领导人的海外移民潮,正是企业家精神被抑制的表现。
“这20年的高增长,带来的一个副产品,就是庞大官僚体系和既得利益集团。现在越不改革,后面的成本越高、代价越大。”陈东升说,改革初期,主要是从思想上把人们彻底解放出来,而现在的改革阻力要大得多。陈东升“不敢预测未来”,但他对中国的未来抱以乐观的态度。
“中国真正的崛起,在未来10年。改革开放30年,只是拉开了一个崛起的序幕。”他的乐观来自对中国发展阶段的判断。在美国的商业史上,有两个崛起的阶段,第一个是从南北战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50年,美国统一了国内市场,通过向欧洲出口奠定了市场地位;第二个阶段是通过二战重组世界经济秩序,确立霸主地位,之后中产阶级崛起,“美国梦”开始。“我们前30年的改革开放,相当于美国的第一次崛起;现在正在从第一次崛起向第二次崛起转型。”陈东升说,中国未来庞大的中产阶层,会让中国获取世界市场的定价权。对于中国发展中出现的逆市场化潮流,他有担忧,但是认为中国人有智慧处理好这些问题。“中国人是穷怕了,都想富;还有,乱怕了,就想稳。”
浓厚的家国情怀,是“92派”企业家最独特的标识。“是时代造就了我们这批人。”陈东升说。在革命英雄主义年代成长,在最富激情的1980年代思考、碰撞,1992年在“南巡讲话”精神的鼓舞下弃官从商—这个经历了几个巨变的时代、有着大历史观的成功企业家,在50岁所领悟到的“天命”,内容不仅仅关于个人和企业,国家、社会从来都是他密切关注的对象。
“我对改革的要求很低,就是要把经济还给市场,政企要分开,要从国家市场主义转型到大众市场主义。我就讲技术性问题、讲现实问题,先把这件事情做成就行了。”陈东升说。在1980年代,陈东升曾是激进青年,“如果没有1980年代那样的思想解放,没有一个活跃的思想空间,不会有今天的改革开放的成就。”多年磨砺,激情未灭,但他也更加务实圆融。
“我现在的心态,天塌下来也没什么;说我有一千个亿,我也就坦然一笑。”陈东升说,“知天命”就会处变不惊、顺势而为,不会像年轻时那样,一件事非要把它搞成功不可,“那样的代价太大”。“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不要去硬做一件事。这一代做不了就留给下一代。”
对话
作为92派的中坚人物,你的眼界是相当宽的,你们当年那批人都是在政府机关里的,要么做咨询、要么做研究,这个企业家群体有些特殊的东西,你能不能总结一下?
陈东升:我们这代人,是毛主席的好孩子、邓小平的好学生、江泽民的好战士,我们青少年时期,正值红色激情年代。我们那时候看不到“文革”的痛苦,只看到哥哥姐姐红卫兵,雄赳赳气昂昂去串联,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为国家、为人民服务,在我们脑子里是真的这样想。
陈逸飞的《黄河颂》就是我们的真实写照,实际上我就是相信代表革命的英雄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
刚上大学时,谁要说毛泽东不好,我是要跟他拼命的,我是极端的毛派。当时刘心武写过一篇小说《班主任》,里面有一个班长叫谢会敏,我就是那个谢会敏。
但到了大三,我去哲学系听西方哲学史,听到法国启蒙时代这一段,接触到卢梭和伏尔泰等先哲的思想,知道了“人生而平等”、三权分立,一下豁然开朗—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先进的思想!一下子就从极左跳到极右。
但是后来搞嘉德,发现传统文化,中国跟西方还是不同的,后来美国的霸权主义、美国的国家利益逐步被我们看清后,我还是改变了。以前美国在我心目中简直至高无上,什么都好,美国就是真理的化身、民主的化身,但是美国后来抓诺列加,又打伊拉克,我就慢慢发现,民主是对人民的,强权是对国际的,在国际上只有利益,没有原则。所以,美国在霸权的过程中逐步被我们认识,我们从超级自由又回到这个点上来,我是从极左到极右,现在回归传统,比较温和。
感觉你对中国很乐观。吴敬琏最近有个观点,认为如果这次改革不成功,中国可能会中断现代化,陷入新的混乱状态。你乐观的原因是什么呢?
陈东升:我赞成吴敬琏的观点,但不叫悲观。我过去有一个思想变化,过去我觉得中国终于有了20年的稳定和经济增长,但现在回头一看,高增长带来了一个副产品,就是既得利益体系,今天国家市场主义胜利,庞大的既得利益阶层带来的改革成本非常高,但越不改后面的成本越高、代价越大。
你很喜欢读书,你读的书是你自己找的还是别人给你推荐的?
陈东升:当然自己找,你说谁知道我爱读什么书呢?我有个习惯,每个月去中国美术馆旁边的三联书店,那地方是我的最爱,我到那儿逛两个小时,买些书。我也去过西单、也去过王府井,(那些地方)什么书都有,吵吵嚷嚷。
三联书店是个文化(氛围很好的地方),我老想把三联书店收购了。我最熟悉三联书店,一进去就知道在哪儿买到我要的书。我逛三联书店有20年了。
【编辑:易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