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宣言”沉思录(四):“终结”的到底是什么? 2012-03-31 10:00:01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戴海宁 点击:
严格说来,艺术批评有两个层面,或者说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技术的层面,一是思想的层面。前者针对的是如何表现,后者针对的是表现什么;前者应当是艺术批评中的恒量,也就是不可或缺的,但现实中却是经常被忽略的,后者是艺术批评中的变量。

上文我们说到了当代艺术的随意性及其后果,即艺术批评的“终结”。当然有人并不以为然——这年头,叫喊什么什么“终结”的,都成了时髦了,也不在乎这里再多一个。

 

“艺术的终结”不是吆喝了几十年了吗?艺术不仅没有“终结”,正相反,因为这几年有了新兴市场转型社会的新锐艺术家们加入,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那里日益增多的富豪们的参与,国内国外的艺术市场反而更加兴旺发达了。再看看中国艺术市场的那个火爆,买的和卖的,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艺术批评——股市兴旺时的最好股票就是券商。因此,说艺术批评“终结”,这和当年吆喝“艺术的终结”一样,都是一派胡言。

 

但另一方面,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人们又的确是有了一种失去方向,无所适从,甚至“终结”的感觉。第一个清晰地表达了这种感觉的是一位法国艺术家,Hervé Fischer:七九年,他在巴黎蓬比杜中心演示了行为艺术“艺术史的终结”(见Hervé Fischer的同名书《L'Histoire de l'art est terminée》);第一个将这种感觉理论化的是德国的艺术史学者Hans Belting:八三年,他的大学讲师资格论文——《艺术史的终结?》——在慕尼黑成书出版。

 

然而岁月如流,七九年的巴黎早已不复世纪初的“当年勇”,八三年的的德国甚至不是欧洲大陆——更不用说世界——的思辨中心了。Fischer和Belting两人的尝试犹如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泛起了几圈小涟漪后,就淡去了。

 

引起大众关注、媒体轰动的是稍后的一位美国人,Arthur C. Danto。Danto先生探讨的虽然和前述两位的一样,也是“艺术史的终结”,但不一样的是他所处的文化与背后的国势:此时的美国不仅科学技术军事经济世界领先,美国人的文宣工作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论是在手段上、质量上还是效果上,它都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德国纳粹老师和对手苏联共产党。具体到Danto先生,他的文章经过了文宣经验丰富的记者捉刀,拥有了一个哗众取宠却又可以琅琅上口的响亮标题:“艺术的终结”。

 

而当美国人的哗众取宠终于碰上了中国人的附势趋炎时,“艺术的终结”立刻大放异彩。今天,Danto先生不仅有了中国朋友——还是中国朋友自称是Danto先生的中国朋友?——,他的书也有了中文版,尽管这个中文版的“碳含量”较英文原文提高了好几十倍,若从环境保护的角度看,应予立即禁止传播。

 

比这个“碳含量”超标还要危害健康的是,那个哗众取宠的标题竟然淮橘为枳,成了中国教授们探讨的理论问题。比如网上读到的一篇《“艺术终结论”批判》,发表在一名为“思想战线”的杂志上(2009年第4期第35卷),作者彭锋——如果百度没出错的话——是北京大学的教授。Danto先生的“艺术终结论”,其“核心”彭教授总结如下:“20世纪的艺术实验穷尽了艺术的可能性,今天的艺术已经不可能有令人震惊的创造,关于艺术历史的宏大叙事已经不再可能。”

 

先不说人的艺术创造力是否有“穷尽”的“可能性”,“今天的艺术”是否“不可能有令人震惊的创造”,或者“艺术历史的宏大叙事”是否“已经不再可能”——这样弱智的话,Danto先生根本不可能说。事实上,他也没有说。

 

在“艺术的终结”一文中,他讨论的是关于艺术史的一种说法。这种说法认为艺术史是一部进步的历史,具体来说,就是以客观再现为目标的进步史;客观再现的程度,即我们通常说的像不像,就是我们衡量这个进步的尺寸。这个说法很好地解释了自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末的西方艺术发展,但随后的照相和摄影技术的相继出现,让客观再现降格成了技术,这改变了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客观再现不再是艺术追求的目标,取而代之的是艺术的表现主义。

 

这个转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麻烦:一方面,因为客观再现不再是艺术追求的目标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用客观再现来衡量艺术发展的进步;另一方面,表现主义不仅有其自身没有办法解决的缺陷(这一点,下一篇有机会再谈),最要命的是,它没有给我们提供新的标准。而没有了衡量进步的标准,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进步;没有了进步,也就无所谓进步史了。因此,Danto先生下结论道:艺术发展进步史这种说法行不通了,没有用了,也就是说,“终结”了。

 

艺术当然没有“终结”,理论上没有,实际上也没有,这一点Danto先生在文中做过明确澄清。尽管如此,误解还是产生了,并给不求甚解的中国学术界带来了混乱,对此,Danto先生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比如作为学者,他不应该默许自己的学术文章取一个如此有歧义的标题。其次,他所谓的“后历史”这个说法也有欠妥当。“后历史”只有在黑格尔的“历史终结论”上下文中才有意义,不能剥离使用;撇开这个上下文谈论“后历史”,那是无稽之谈。

 

总之,艺术并非没有了历史,只是我们不能用进步史去解释表现主义之后的艺术而已。

 

回过头来说我们的艺术批评。之前,我们一直都只是笼统地说艺术批评,其实,严格说来,艺术批评有两个层面,或者说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技术的层面,一是思想的层面。前者针对的是如何表现,后者针对的是表现什么;前者应当是艺术批评中的恒量,也就是不可或缺的,但现实中却是经常被忽略的,后者是艺术批评中的变量,它随着我们对艺术的定义,对艺术发展史的看法而改变。比如在中世纪,艺术的目的是传播基督教的信仰,那时,它的评判标准不是美不美或者像不像,而是基督教的教义。到了文艺复兴,艺术渐渐地从基督教的桎梏之中解放了出来,艺术的目的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而后,客观再现成了我们衡量艺术进步的标准。

 

理论上,一篇艺术批评应该是这两个层面的有机结合,实际中,却往往是思想主导了一切,正如在现实生活中,总是革命战胜了改良一样。我们往往对思想赋予了过多的注意,而忽略了艺术批评的技术层面,理论上如此,实际中也是如此,到了艺术的表现主义阶段,更是如此。

 

明白了艺术批评的这两个层面,也就明白了我们在沉思录(三)中所说的艺术批评的“终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明白了本文标题上的问题,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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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颠倒的“芜湖宣言”

“芜湖宣言”沉思录(一):理论与批评

“芜湖宣言”沉思录(二):“高碳”的华夷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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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成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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