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上海南市发电厂建成发电。2007年,南市发电厂的主厂房经改造成为上海世博会未来馆。2012年,这座前工业建筑变身成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第九届上海双年展《重新发电》作为艺术馆的开馆展,寓意着曾经是城市能量发动机的老电厂,如今将成为城市思想的策源地和文化能量的发动机。
与周边环境的安谧相比,展馆里并不平静,人们在各个展厅和作品面前停伫,观看,讨论。尽管作品的表现形式和艺术观念各有不同,观看者的理解各异,但是一个作品能够与观者自身产生关联性,或者说能在其内心引起波澜,就在于它揭示了人希望被理解并产生共鸣的渴求。通过对几组作品的解读,或许可以让我们再次对艺术与生活以及艺术的意义进行思考。
在自然面前飓风“桑迪”正肆虐美国,每一次面对大自然带来的破坏性后果,人类都会产生无力和无常感。但是,自从人在自然界开辟生存之路开始,灾害都无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光顾人类的家园,损害人所拥有的财物,甚至夺去人脆弱的生命。
台湾阿美族艺术家拉黑子的作品《台风计划》,将他在花莲海边捡拾到的被丢弃的几千只人字拖鞋装在渔网里,同时,那些不成双的拖鞋还在展厅的天花板上形成一条长长的足迹。那是台风追逐下人的奔跑足迹,也是台风过后人们重回家园、重新开始生活的路径。与现代人焦灼、恐惧和防备的心理不同,遵循古老习俗的原住民们面对频仍的自然灾害,却是另一种达观态度。拉黑子的作品中有这样一段话:“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台风变得那么恐惧、巨大。传说里,甚至老一辈的人都会这么说,为什么叫台风,就是要冲刷不干净的,将河床冲刷干净,她会诞生新的生命,新的开始,也是我们人新的开始。年年如此。”
“这一次起浪了,又要开始冲刷所有的礁石,让它们开始长青苔,我们又要开始吃不一样的食物了,我们要开始吃青苔了。”老人会这么说。正因为危险无时无处不在,反倒使人更加坦然,更加珍惜,也更加乐天知命。人在自然威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但这并不等于说人是卑贱和可有可无的。当一个民族面对危险依然有“长出青苔我们就吃青苔”
以及生活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的从容心态时,这个民族就有希望继续存在下去。这是古老智慧的启示,也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奥秘。
残酷之花战争如同梦魇,它带给人身体上的伤害和精神上的创痛,需要长久的时间来平复。对于战争罪行的控诉、对于晦暗残酷现实的揭露,一直是人类自我反思的主要方式。然而,人对生的渴望,并不会因黑暗而破灭。那些微小的希望种籽,同样会在废墟中开出最美的花来。柬埔寨艺术家梁西贡将母亲唯一一条缀满补丁的裙子展示出来,这条因密密麻麻的补丁而变得异常沉重的“重裙之花”,是人面对战争和死亡时勇气的象征。在这组作品中,他还使用了降落伞———这种特殊的战争物品,它被战区的人们拿来做衣服、做帐篷。战争不断,生活依旧。面对巨大的生命威胁,人有顽强的生存愿望,这些生活细节透露出人的自我建构性。不是只有控诉才有效果,在绝望之处找寻希望,也是人通向理想和和平之路的第一步。
法国艺术家苏菲·卡尔在综合艺术作品《致最后一次和第一次》(录像/摄影)中,再一次表现了这种自我建构性。作品当中的人物都是一些盲人,他们讲述了自己在失明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一个父亲说,他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四个孩子并排坐在沙发上,之后黑暗降临,孩子的身影永远镌刻在他的心中;另一个男人说到,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的最后余晖成为他记忆中世界的色彩。他们平静地述说自己的遭遇,好像这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最大不幸,而是平静地接受了残酷的命运。在录像中,几个先天失明的人面朝大海,背对镜头,长久地站立不动,听着大海的律动,他们是第一次来到海边。所有人在被问起世间最美的是什么时,他们的回答都是大海。人依靠视力感知世界,但是视线所及并不能囊括全部,认识的角度和深度跟人内心的关联更加紧密。
我有些偏爱带有叙事色彩的作品,因为在这些平凡到容易被忽略的人物身上,你可以看到作为普通人的不平凡的一面。无论经历是否具有传奇性,无论品质是否闪光,他们面对苦难的态度,都会给那些在日常生活中变得麻木和乏味的人们带来一些触动。
生命的联结体帕慕克在《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中说过这样一段话:“为文学小说确定中心的挑战使我们知道文学小说的意义难以清晰表达,也不可被缩减为任何别的东西———就像生活的意义一样。现代世俗化的个人尽管也深刻认识到努力的无益,但在试图定位所阅读小说的中心时,还是禁不住去反思生活的意义———为追寻这个中心就是追寻他自己生活的中心以及世界的中心。”他是在谈小说,但这同样适用于视觉艺术。
艺术家鲁西·奥塔和乔治·奥塔的《关联结构》,将50套连体衣用状若连通管的布带连在一起。2001年,这个装置曾经由50个人穿起,在德国科隆进行展示。可以想见,只有在行进时保持匀速、在停下时保持合适距离,这个装置才可能呈现原初的形状,才可能处于协调的状态中。但是,长时间保持这种状态并非易事,只要有人偏离原先的位置,队列就会变形,就会出现混乱。在二楼展厅,空无一人的50套连体衣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令人震撼,同时,又显得毫无生气。这很像是对于社会形态和人的关系的影射,要求绝对的整齐划一,必然导致死寂;人与人之间既需要相对的距离,同时又被连通管联结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关联着所有的人。尽管这种隐喻看似没有太多新意,但是当它通过这个作品被再次诠释的时候,观者还是会产生深切感触。
艺术作品就是使人在观看和解读的过程中,试图去反思生活的意义,同时也在变化和不确定中追寻确定的中心。尽管这种努力并不总是奏效,但终归可以通过自我赋予意义的方式,让希望的光亮存留下去。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