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我们将通过个人和群体展览,继续推动新绘画的发展,很快将在日本福冈亚洲美术馆举办的“溪山清远之流觞故事”是新一轮中国新绘画展览的开始,展览的主旨是:从传统再出发。这个命题在广义上可以理解为:我们已经从传统那儿获得了很多东西,但是还不够深入和透彻,还需要更进一步地回到传统的内部去,从而获取更为经典和恒久的艺术生命。狭义的理解,溪山清远的实践也已成传统,从清远的溪山出发,中国新绘画早行的步履将走得更为坚定而空灵,早行是孤独的,但也是清新的,晨曦中的霜风让人疼痛而警醒: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温庭筠《商山早行》
流觞故事何从觅
大约在四世纪中叶(公元353年)的一个暮春时节,以王羲之(303-361)为首的一群东晋名士,雅集于江南名胜之地会稽山阴的兰亭。这一天正值三月三日,名士们在延续古老的祭水仪式以荡涤身心之外,曲水流觞则是仪式的核心所在。在王羲之的眼中,盛着琼浆的羽觞随清澈的流水蜿蜒而至,俯仰之间,天地已然不同:
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然而,春天的流水和美酒所带给人们的并不仅仅是欢娱。还有比欢娱更值得深思的东西:
人们彼此亲密交往,俯仰之间便度过一生。人们遇到可喜的事情,就会忘记衰老即将要到来。等到对已获取的东西开始厌倦,世事已变,以往所得到的一切,很快又会成为过往的陈迹。人的一生长短取决于造化,而终究归结于穷尽。后人怎样看待今人,就像今人如何看待前人一样,生命就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茁壮或毁灭。
于1659年前的上巳节,于兰亭,这群东晋名士将中国人骨子里对宇宙、自然与生命的悲剧性认识推向了极致。这种魏晋风度或风骨有着惊人的吸引力和感召力。尤其是当我们展开王羲之那不可方物的《兰亭序》书卷时(事实上我们只能看到唐代冯承素[617-672]的摹本),凝睇那绝世的锋芒与婉转,诗意、书境、曲水、流觞、天地,生死……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静止了。
我们把即将进行的中国新绘画展称之为“流觞故事”,它是“溪山清远”系列中的一部分,除了向兰亭雅集致敬之外,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中国新绘画,正在从传统再出发。因此,“流觞故事”再次成为一种强大而唯美的经典象征——像王羲之那样艺术地、哲学地、风度地、风骨地、沉醉地、宿命而旷达地活着。
如果说“溪山清远”系列展览更多的是强调中国新绘画的中国气质的话,那么,“流觞故事”则把如何表达或蕴涵中国传统文化的风度或风骨作为基本出发点。我们籍此表达中国当代新绘画,已然发现了微妙的嬗变:除了注重中国新绘画的题材和技法,更注重中国新绘画的文明根基,尤其是作品所传达出的内在意志和艺术家所禀赋的古典骨气。这使我们很容易想起初唐大诗人陈子昂(约661-702)的话:陈子昂说汉魏风骨到他那个时代已消失了五百年,他实在是渴望那刚健质朴而又风流酝籍的美学再次呈现: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南宋,词人兼学者的洪迈(1123-1202)也有类似的喟叹,他在《满江红》(立夏前一日借坡公韵)的上阙写道:
雨涩风悭,双溪閟、几曾洋溢。长长是、非霞散绮,岫云凝碧。修禊欢游今不讲,流觞故事何从觅。待它时、水到却寻盟,筹输一。
“流觞故事何从觅”?从溪山清远到流觞故事,看似转变的并只是场景。而我们想做的:是为中国新绘画拉开的一幅波诡云谲的帷幕,一出需要时日的新绘画戏剧已经上演。
近八十年前,鲁迅(1881-1936)先生在为其小说集《故事新编》作序时写道:我是不薄“庸俗”,也自甘“庸俗”的;对于历史小说,则以为博考文献,言必有据者,纵使有人讥为“教授小说”,其实是很难组织之作,至于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倒无需怎样的手腕;况且“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用庸俗的话来说,就是“自家有病自家知”罢。
我们引述鲁迅这段话,大抵有两层意思:其一是鲁迅当年在小说界所开创的“新”风(博考文献言必有据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借用于今日的绘画界仍有强烈的启迪作用;其二是创新者必须承受来自各方面的责难(就像鲁迅的“新编”被汪静之[1902-1996]、成仿吾[1897-1984]等人讥讽为“庸俗”一样),这是实验者的代价,也是创新者的动力。
【编辑:徐瀹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