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绘画如何面对快时代? 2013-05-02 11:02:27 来源:新周刊 作者:孙琳琳
在信息每秒都在更新的电子新媒体时代,传统媒体已落伍,比传统媒体更慢的绘画能跟得上社会现实吗?对此,何多苓、刘小东、刘野、毛旭辉、邱志杰、苏新平、叶永青、岳敏君、周春芽各有高见。

在信息每秒都在更新的电子新媒体时代,传统媒体已落伍,比传统媒体更慢的绘画能跟得上社会现实吗?对此,何多苓刘小东、刘野、毛旭辉、邱志杰、苏新平、叶永青、岳敏君、周春芽各有高见。

中国的艺术界,是全世界画家最多的。周春芽觉得,这是因为历史悠久的国家都重绘画传统,但是也有人指出,在中国,要读美术院校,绘画基础是不得不过的标准线。所以不管是搞架上的、影像的、装置的、多媒体的、行为艺术的,几乎每个艺术家都能画,画是艺术表达的基本动作。

2013年春节还没过完,背着画板、拎着颜料箱的美术生又开始在各大美院之间奔波报名了。绘画是他们进入美术院校的敲门砖,四年以后,他们中的很多人会尝试以绘画谋生,而其中一些人将终生与绘画相伴。

可是也许正因为它太基本,在今天这个电子传媒时代,越来越多的人觉得绘画太慢了,太不准确了,太不刺激了,而改用其他的方式来表达现实,表达感受。艺术变成一门更加综合的学科,跟时代、跟新闻事件、跟空间有了前所未有丰富的互动。有时候,艺术家的那个想法,或者说点子,看起来比表现形式本身更闪闪发光,聪明人成了艺术的宠儿。

当年轻的艺术家考虑如何利用新的媒介出位,我们采访了九位中国最坚定的当代画家,他们一直受光影构图折磨,也在各自方向上找到了独特语言。他们中有拿起画笔就如战士上战场一般挥汗如雨的,有在漫长时间通道中孤独徘徊的,也有长久面对空白画布冥想的。但是不管是什么风格,都如刘野所说言:“当你画画,画画这个动作就决定了你是一个古典主义者。”

1938年维特根斯坦写过:“在哲学上,竞赛的获胜者是能够跑得最慢的人。”那么在艺术界,那些最慢的人,还在画画的人,他们是怎么继续画下去的?他们又如何看待今天绘画对现实的表达力?

记者:除了画画,你是否还通过其他媒介进行日常表达?

何多苓:文章偶尔写写,都是应别人的要求。拍照对我来说是一种工具,也是为了画画。

刘小东:我自己没有微博,有时候看看喻红的微博,平时就是看看手机报,或者各种杂志。

刘野:基本上没有,新闻每天都看,当然微博也上,一个礼拜上一次的频率。看书,看电影,听音乐,主要围绕视觉艺术展开。

毛旭辉:最近是看书比较多,好像看书会踏实一点,电视没有太好的节目。因为打击盗版,原来淘碟的地方消失了,我回到了更简朴的方式。

邱志杰:我偶尔会看微博,不发言,潜水。偶尔会看电影,只看那些很费劲去做视觉的片子,一般来说都会滞后一段时间。

苏新平:偶尔也写一点,但是不多。毕竟那不是我把握得住的东西。另外,生活在这个现实里面,会有一种直觉和感觉,这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途径。

叶永青:在微博上我没有说话的欲望,而微博本身是忘言还欲辨的东西。有时我会写一些小的杂文,大都是被别人逼的。

岳敏君:我对各种不同媒介的关注还挺多的,我也看一些报纸,关注社会现象,也浏览微博。

周春芽:我上微博,但没花太多精力,只是等待的时候有一个看的东西。

记者:你如何看包括绘画在内的不同媒介对现实的表达力?

何多苓:对现实表达最强就是摄影,还有文字、影像这些媒介。绘画表现的是不动的、凝固的瞬间,对表达现实来说没有其他媒介那么有力,直接。但是画家都在以个人不同的方式表现着现实,他所处的时代,他的出身、修养都会在画里所有表现,但这个表现不一定很直接,是这个画家人生经验的混合。

刘小东:比较下来,绘画显得笨拙一点,不是那么轻便快捷。但这种笨的艺术恰恰有一种凝聚力。我相信绘画和现实保持着一种平行的关系。但绘画的不方便之处在于,绘画工作者用一生来树立他的风格,跟现实有时紧扣有时脱节。比如一个双年展,一般会根据主题挑选艺术家来进行即兴创作,多媒体艺术可以迅速地跟新的空间对话,而绘画还是传统的方式,用来表达新的主题不那么刺激。

刘野:视觉媒介里对现实的表达力,可能绘画是最弱的了,也应该是最不擅长的,我个人的作品就是如此。绘画的视觉表达是非常主观的、形而上学的、无用的,所有的因素都和一个新闻图片是相反的。有两种线索在影响着绘画:一种是传统,当你画画,画画这个动作就决定了你是一个古典主义者。今天你画一幅画,实际上历史上每一幅绘画都在影响着你今天的绘画;另一方面的影响来自现实,不管是电视、照片、新闻,都在影响着艺术家。

毛旭辉:我没有觉得绘画的表达力弱了,我现在越来越怀疑活动影像的价值,我对图片的价值也非常怀疑。寺庙里最简朴的绘画有更强的感染力,因为它们千锤百炼,积累沉淀的时间非常长,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更有震撼力。

邱志杰:绘画的表达力在不同的时代是完全不同的。过去绘画覆盖了照相机和摄像机的职能,标准就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现在,绘画的这部分功能被照相机和摄像机分担掉了,绘画下岗了,就能重新定义自己的工种,可以有多重办法,有往纯视觉刺激走的,走向抽象,也有一些人会回归到讲故事的传统。今天的绘画和今天发生的这些现实和历史的关系,基本上就是除了如实再现要取消掉之外,别的游戏都可以继续往下玩。

苏新平:如果站在公共立场上,绘画肯定是比新的媒体弱得多了,但它是不可取代的、非常有力量的方式。绘画跟这个社会的发展是同步的,不是孤立的。

叶永青:到了今天这样的时代,艺术在我看起来不仅仅是社会事件和社会新闻的图解和反映,它其实也可以有更多样化、更有意思的思考。这三年,我大多数时间都居住在大理,在过去就是退,是避世和逃逸,但是在现代社会,乡村不失为另外一种舞台。因为这是一个可以随时启程的时代,因为有互联网,每一个人在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参与者和观察者,可以随时转换。我是一个画家,既可以把画笔当作一把刀触碰创痛,也可以当一个鸟语者。

岳敏君:画家必须得画在画布上,要有建设性,必须得实际地完成一个作品。日常很多语言的表述没有实在的东西,但绘画有实在的东西承载,里面涉及到艺术、习俗、道德这些东西。绘画有自身的任务,有时它是非常强烈的,因为人类大量的信息靠视觉方式获得。绘画是最敏感的,它也肩负着和已有的欣赏习惯、视觉习惯斗争的任务,绘画天生反对日常习惯,跟整体社会有一种对抗性。

周春芽:绘画到目前为止还是非常有力量的。画家在一个有具体尺寸的布上,拿笔和颜料涂抹,绘画从材料上来说是有局限的,这个局限是它的传统留下来的材料,要在这么小的、有限制的范围内表达一个很复杂的、很伟大的东西是有难度的,对现在的画家是一个挑战,这个挑战很有意思。

记者:新媒体令传统媒介感到惶恐,绘画这种古老的自媒体在当下又该如何自处?

何多苓:现在各种各样的媒体这么多,绘画的定位反而更清晰了,反而能够回归最适合它的、最有力的一种表达方式。当然,前提是画画的人有足够强的个性和表现意识,他就不会被其他的媒体所诱惑所干扰。绘画作为一种大脑和手结合起来的艺术,它的表现力是完全被画家所控制的,它对现实不是被动地再现,而是和现实结合,使客观世界变成画家的主观世界,绘画在这一点上是很多其他的媒介无法取代的。

刘小东:如何自处要看是什么样的艺术家,但这种竞争可以让绘画变得更加憨厚。不参加这种竞争绘画就会变得腐败,像笔会。

刘野:原始意义上的绘画已经被取代掉了,今天的绘画的功能和目的已经完全和19世纪以前的绘画不一样了。很多画家现在作画的时候是根据一张照片,并不是直接从自然得到反射,而是从自然的反射里再得到一次反射。如果今天有一些艺术家写生,写生的意义和传统是完全不同的,那后面一定有一个观念在促使他进行这个行为,比如从这个行为中获得一种身体和精神的能量,甚至他的行为也是一种观念。至于他所反映的现实,真实度是非常次要的。

毛旭辉:现在很多艺术家也不太相信绘画的力量了,如果艺术家都跟随社会流行观念的话,那是很遗憾的事。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到了人们看到简朴的东西不再感动的话,做不做艺术都没关系了。表面上热闹的社会其实是一种虚像,人类最终还是会回到一些最简单的载体。

邱志杰:艺术家在历史上的表达,也不见得是他个人的表达。过去的画家接受定件去画一幅画,这个过程多大程度上可以称之为媒体呢?新传播方式的兴起对于艺术家造成的影响和对别的人是完全一样的。我没有觉得最近这十几年,整个传播媒介导致绘画有很多变化,依然是微妙的、必须得面对原作的绘画不太适合被印刷,而简单粗暴的图像化的绘画特别适合被传播。也可能因为这样,有艺术家反而特别珍惜一笔一笔去画的机会,更愿意去画必须面对原作的绘画。

苏新平:绘画永远不会被取代,它有独特性,是几千年来形成的一种表达方式。不同民族都有不同的绘画方式,无论从传承角度还是今天新的表达,都不可取代。绘画是一种视觉方式,所谓新方式,其实只是普及面的问题,没有质的变化。

叶永青:我们这个社会更多地看到了直接、传统的表达,没有看到更加内心、有更多层面的表达,这些在某种程度上被当下眼花缭乱的热点遮蔽掉了。很多艺术家确实不知道怎么样面对时代,只好又退回去用最古老的方式,画风景、画写生。很多时候我们的表达像花香和鸟语,不可言说,也恰是因为如此画家才选择画笔。

岳敏君:技巧、观念这些东西是最原始的,摄影也好、多媒体也好、装置也好,都是一个平台,画布也是一个平台,用什么语言来表现才是绘画的本质。但是其他艺术形式从操作从成本上来说又不方便又昂贵,绘画的成本很低,有利于在上面大胆实践。
周春芽:绘画是有思想的,凡是有思想的东西就不会消失。新的媒材出现以后,画画的人可能越来越少,但是现在在中国从事绘画的人肯定比做新媒体、影响、装置的人多得多。

记者:你爱绘画是爱它的什么,什么造成了兴奋感和内在的影响力?

何多苓:画画的过程对我而言当然很愉悦,但不像最初学画的时候那么冲动入迷。我现在更冷静、更程序化地工作,跟上班一样。但是一旦不画,就会觉得很缺失,绘画对我而言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表达形式,而且离了它我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我画画是不可能找人做枪手的,因为这个愉悦的过程不会让别人分享。我一直在不断地去寻找有难度的画法和有难度的题材,当然都是自己愿意去做的。难度本身就是绘画这个艺术门类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难度就不想去做了。

刘小东:一张绘画的形成通常是开始时兴奋,中途开始无聊和没有办法,非常痛苦。如果到最后能够挽救回来,那就获得一种更高级的兴奋,但是也有挽救不回来的时候。绘画毕竟还是一种肌肉记忆,对我而言有点像毒品,像一种瘾,拿起它不见得多幸福,但离开它就惶惶不可终日,很难戒掉。

刘野:我没想到绘画是这么漫长的一个职业,要能保持那个热情很难。你老是希望能够获得20年前的激情,但确实已经很少。有时候突然会变得很沮丧,坐在画室里一整天一笔都画不了。但是我也明白了这一点,不能靠所谓的激情,随着你的职业生涯越来越长,绘画慢慢变成冥想的一种行为,像打坐似的,对着一张画布,有时一笔不画,其实也是在工作。我二三十年前就想过不画,这个念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很强烈。但是习惯这个东西也很厉害,不自觉就坐到画室里头,这么多年也没有停过。现在我自觉了,我觉得它对我还是有意义的,使我达到一种不强烈的快乐。

毛旭辉:绘画是内在精神的呈现,艺术还保留着宗教精神,能够对人产生安慰。罗斯科、马蒂斯、高更、莫奈,都有一种安详的归属感。有时绘画能以简朴的方式向人的心灵诉求,可以沟通,可以对话。

邱志杰:绘画这个游戏依然还带来快感,依然可以牵扯和连接很多东西。我画画不会像某个时代的画家那样去记录历史或者告诉别人一个故事,但是涂抹的快感还在,纸面经营谋划能够容纳的对世界的理解依然可以容纳,制造的过程中的很多种的遭遇——遇到失控,遇到绘画过程建立起来全新的局面——令你非常吃惊,只能跟着走。反正天没塌下来,懂画的人可能少了,流行的画可能错了,并不妨碍你依然展开有趣的游戏。

苏新平:唯有画画是使我心里最舒畅的。我对世界有看法、有很多问题,面对这个世界唯一适合自己表达的方式可能就是绘画。我用其他方式不准确,也不能随心所欲,不会很准确地表达事情的本质和内在。

叶永青:绘画最有意思的是面对未知,和未来打交道。在开始之前大概会有规划,但是一旦开始就像做梦一样,这个过程是最打动你、最迷人的。

岳敏君:我现在画画不是那种愉悦的感觉了,可能因为还没有找到一种让自己真正满意的语言吧,很纠结。我现在也创作不同风格的作品,但这些作品都笼罩在某一种思维定式里面,总是冲不出去,打不开。画画很痛苦,但总是有一种可能和希望,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这让我迷恋。

周春芽:画画必须要有兴奋感,这个是前提,关键是你是不是很热爱这个东西,你付出的精力决定了兴奋感。绘画是比较复杂的劳动,从小就要学习,积累经验。觉得画画很轻松很潇洒是一个误会,你看不见我画一幅画要流多少汗。春节之前到今天我没有一天没有画画,每次都像打仗一样冲上去,画出一身的汗。如果是为了钱,我不需要这么多钱了。工作跟自己的爱好非常统一,我是非常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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