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美术史上,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杨:当然有了,而且非常著名。比如说,19世纪末20世纪初有一个著名画家叫惠斯勒,他是美国画家,却生活在英国和法国。可能惠斯勒的画风带有一种北美的韵味,所以作品在英国好像没有受到他所希望的那种欢迎。一次,他的一张画伦敦之夜的作品,画面有一座桥,整个作品很流畅,很闲逸,受到欢迎,甚至卖到了一个比较好的价钱。然而,当时英国著名的艺术批评家拉斯金,公开写文章指责惠斯勒的这张画不值那么多钱,因为画得太快,缺少必要的技法,好像很容易就画出来似的。惠斯勒对此很不高兴,他起诉了拉斯金,说拉斯金贬损了他的绘画价值,挫伤了他在英国的名声,要求赔偿。联想到拉斯金当时在英国的名声,惠斯勒的愤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惠斯勒反对拉斯金的批评也有道理。他说人们看他的画似乎很流畅、很潇洒,很容易就画完了,但是,为了达到这样一种效果,画家要辛苦训练多少年!。不过很不幸,这个官司惠斯勒败了,这对惠斯勒打击挺大的。这就是一个著名的例子。
记者:你认为在中国打这样的官司,对美术界有没有什么影响?
杨:很多人对现在的中国艺术批评很不满。前一段时间,中央美院副院长徐冰说中国批评家大多数都不懂作品,所以中国没有艺术批评。暂且不管徐冰说得是否正确,这事说明,做批评是有风险的。光是表扬,艺术家可能高兴,但大家会觉得没意思,只是吹捧而已。但又有哪一个艺术家喜欢被批评呢?我看基本上没有。结果是,一批评,艺术家就不高兴,批评过分,就会气愤。这样一来,究竟应该如何去做艺术批评?况且,艺术品的欣赏和趣味是多样化的,本身不存在一个绝对的和统一的标准,情形就更加复杂了。今天我们基本上认为齐白石是大师,不过,也许将来有一天,真的会有人认为齐白石并不怎么样。会不会这样?这是有可能的。反过来的事也会有,今天被说成是大师,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可能就会变得默默无闻,沉入历史的大海,失踪了。艺术史上类似的事情其实不少。
当然,我要表明我的态度,我反对谩骂,尤其反对辱骂。鲁迅早就说过了,辱骂和恐吓不是战斗! 我还反对过于随意的、甚至已经有点谩骂性质的所谓艺术批评,在我看来,那根本就不是批评。我希望有一种更严肃的批评。所谓更严肃的批评,我的理解是,至少要讲道理,要让人服。过分的批评等于没有批评,谩骂更不是批评。批评本身也是一种艺术,是一种创造,需要逻辑,需要根据,需要智性的判断。
话说回来,一个大度的艺术家,一个对自己的艺术成就充满信心的艺术家,也不会过分在意批评,哪怕是过度的批评,甚至是尖刻的批评。对自己的艺术有信心,这就够了,就会不在乎别人的用词,当他没讲,由他去说罢。
我记得毕加索在世的时候,就不断有人说他是个骗子,胡搞乱画。他自己对此也很清楚,包括对公众的反映。有一次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毕加索说:世上没有比将军手中的指挥刀和画家手上的画笔更让人感到害怕的了,但人们却没有勇气把艺术驱逐出公众的视野之外,因为他们需要附庸风雅。毕加索这话说得很我透彻。毕加索的历史告诉我们,他每一次的风格转变,几乎都不能被人理解,都受到肆意的谩骂,对此毕加索很迷惑,他说:人们热爱鸟的叫声,但从来没有谁去问鸟在叫什么?可人们为什么偏偏要问我画的是什么?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现代主义艺术运动兴起时,几乎每一个流派都是被骂的,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这些个画派的名称,很多其实是被骂出来的。印象派是被骂出来的,野兽派也是被骂出来的。1874年莫奈毕莎罗这些画家在著名摄影家纳达尔的工作室举行他们的第一个展览,展览名称叫“无名画家雕刻家作品展”,莫奈拿了一张《日出的印象》参展,结果给一名记者嘲笑,说这里展出的只是一帮除了画些无聊印象之后什么也不会的人的作品,结果“印象派”的叫法就出现了。莫奈觉得,他的确是在画一些印象而已。野兽派的叫法也是这样来的,是一个记者给骂出来的。
编辑: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