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如何尽其用
宋冬的母亲并非平民家的女儿,她出生在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家庭中,其父虽然身处高位但一直于战时同情共产党,并为重庆地下党提供过帮助。但1953年,父亲因曾经的身份被新政权打为“反动分子”,从那之后一连串政治运动陆续降临到这个家庭的头上。
宋冬的母亲赵湘源开始经历贫苦的生活。计划经济的体制、长期的政治运动以及个人家庭的原因让赵湘源长期处于物质极度匮乏的恐惧之中。像那一代人中的大多数,赵湘源惜物。本该废弃的物件都被细心收纳起来,有些废物利用,有些只是单纯的保存以备不时之需。
宋冬出生之后,母亲对于旧物的不舍仍然在持续。在5.8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居住几年之后,一家人搬了新家。房子仍然处在一个大杂院的一角,邻居们相处还算融洽,母亲仍继续保持着勤俭的态度,不扔东西似乎成为持家的底线。暖瓶、被褥、衣料都被整齐地放置于屋内各个角落、门外的院子、地下的防空洞……宋冬渐渐长大,年轻人的喜新厌旧加上早已转换的时代,母亲的行为让宋冬难以理解。
长大后,宋冬的姐姐买了一套房子,让老人搬去,原本装修整洁的三居室很快就被各种旧物占满。那些无用的物件就像分裂繁殖的细菌,逐渐占领了沙发、茶几和空地。“我们也扔过一些东西,我母亲很气愤。”宋冬笑着回忆。
虽然一直在积攒旧物,但还算整洁有序。但事情在2002年之后发生了改变。那一年,宋冬的父亲去世,母亲赵湘源把一切感情都寄托在旧物身上,状态有些失控。几年后,在艺术批评家巫鸿的描述中,那段时间宋冬的母亲“给自己造了一个茧,在里面找到继续生活的理由”。
此时对于旧物的迷恋已经不光是物质极度贫乏而造成的创伤,还有对于逝去生活的追忆。已经成为艺术家的宋冬决定换一个方式与母亲沟通,试图将这些无用的“破烂儿”转化为有用的作品。
宋冬开始与母亲细致地分类所有旧物,并且开始交谈每一样旧物背后的人和事。空瓶子、牙膏筒、旧鞋、器皿、不再会有人去喝的酒、已经硬得像石头的香皂……2005年秋天,一万余件日常生活的残骸被陆续摆放进艺术展厅。
即使是真的垃圾,达到庞大的规模也足以产生震撼。更何况是被人触摸过的生活物品。那些竹编外壳的暖水瓶、劳保手套和上海药皂成为了一部中国家庭史的无言注脚。宋冬特意为母亲在现场安排了一个角落可以坐下与观众聊天,这些久藏的物件被展示于众并激起他人的兴趣让赵湘源逐渐走出阴霾。
策展人巫鸿带着展览出国巡展,2006年这个被命名为《物尽其用》的展览获得第六届光州双年展大奖。
2009年初的一天,宋冬的母亲赵湘源为了解救树上被困住的一只喜鹊不慎坠落,不久去世。在那之前,她和宋冬一起整理旧物展览的过程中,赵湘源一直向已是知名艺术家的儿子强调一句话,“我们都是穷人”。
为给母亲治病做的展览成为了宋冬系列作品的一个开端,而这句话让宋冬确认自己可以在“穷人的智慧”上继续探索。于是才有了今天在798延续的个展。“虽然现在我已经解决了衣食,住得也很好,但是我一直没脱离最初的那种生活。”宋冬说,“我这么多年的作品其实一直对简朴这类概念特别感兴趣。”
哈气成冰
作为艺术家,宋冬涉领域跨度很大——行为、装置、多媒体,有些偏但却没有用暴力和血腥搏出位。
“我不是个演员,没法去表演,也不是表演型人格,我做不到那种灯光一亮,人家说,‘下面由宋冬给大家表演……’”,宋冬笑笑说,“我就只能自己在那给一块砖哈气,妻子在旁边拍点照片。”
“给一块砖哈气”发生在1990年代中期。宋冬趴在天安门广场上,认真执着地对着一块地砖哈气,40多分钟后,直到砖面结上一层冰。期间,有四个武警充满好奇、警觉和无奈地观看。武警问宋冬到底在做什么?宋冬就掏出那时的教师证,解释他们要教学生画天安门和雾气,需要拍一些哈气的照片。因为他们夫妻俩都是业余的,所以拍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得有一张照片能拍好。于是,宋冬就认真地哈气,同样是艺术家的妻子尹秀珍在一旁认真拍照。40分钟后,被冻得够呛的四个武警走了两个,宋冬也得以完成日后让自己声名大噪的作品。
1990年代初期,中国的行为艺术似乎在“比狠”,血腥和暴露以及对身体的破坏搅拌着时代的压抑喷发出来。虽然宋冬对同时代暴力的行为艺术作品表示尊敬,但自己却选择了温和的表现方式。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