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鸿按: 以下是我和叶永青在2011年5月16日至28日之间进行的一系列笔谈。起因是将在雅加达Yuz Art Museum举行的叶永青的画展。因此这篇谈话的内容具有两个特点,特此说明。一是谈话围绕着展览中的作品展开,希望能够通过阅读和分析这些作品深入到艺术家的感觉和经验的层次,主要的目的并不在于对叶永青的整体艺术历程做综合回顾。二是由于这个展览汇集了叶永青不同时期的作品,而且由于这个汇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艺术家本人决定的,因此这个谈话又带有某种回顾和综合的性质,采用编年的方式逐步展开,从1983年的作品开始,到2011年结束。附图是根据谈话的内容选择的,既包括展览中的作品,也包括展览之外的各个时期的一些代表作。正式发表的笔谈基本保留了电子邮件通讯的形式,仅在个别文字上做了一些改动。
叶永青你好:
一直在陆陆续续地看有关你的材料,包括你自己写的东西以及别人写的书籍、文章和访谈。开始抓到了一些感觉。总的说来,你的画风格跳跃很大,阶段性很强,但却总是有一种诗意的流动,又模糊了这些阶段。这种悖论甚至也常常在一幅画、一种特定风格中显示出来,总是有既断裂又联系的因素。因此你的东西、你的逻辑和很多人都不同。我在想是否把这个展览称为“叶永青:断裂的流动”,暗含“抽刀断水水更流”之意,也预示出我在分析这个展览中的作品时将采用的一个角度。
我将给展览写一篇小文。按照我的习惯,在写以前总是希望和艺术家谈一谈,争取在互动中获得一些想法和灵感。但是由于我身在美国,无法在7月中旬以前回国见你,等到那时就太迟了。也许我们可以做一次笔谈?谈的过程和结果可以包括在画展的图录里。你看如何?我以前做过这种尝试,效果还不错。而电子邮件似乎是这种谈话最有利的方式。
谈什么呢?对于你的艺术经历和人生过程,许多文章和访谈都已经说得很仔细了,无需重复。在我看来可能谈得还不够的地方是作品本身。这也是中国当代美术研究和批评中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习惯于把艺术作为历史事件,在社会史和思想史中去寻找意义。去年我做曾浩展览的时候,在一次座谈会上大家已经谈到这个问题,认为有必要增强对作品的解读和视觉分析。但是话虽如此说,做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需要找到适当的语言和分析方法。我想,这种努力也许通过和艺术家的合作更容易完成。因此如果你同意的话,是否我们就可以从你的这几批画谈起,对每一批的内容和形式以及思想和感情之内涵谈上一谈?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的这封邮件就可以作为笔谈的开始。你这个展览中最早的一批作品是1983年在圭山画的一批风景,都是纸板上做的,尺寸和风格也一样。能否先谈谈创作这批画时的情境,以及你当时所追求的东西?
巫鸿 (2011年5月16日)
巫鸿老师:
谢谢来信,本该我先给您写信的,我不会打字,邮件只是看一下,现在通过助手给您回信。
非常高兴有机会我们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讨论,已经过去的那些年代所创作的艺术和事件,今天仍然在以各种方式产生着影响甚至作用,不过在当下经常被描绘成某种接近成功学的历史体或市场体,对我来说,80年代到90年代是一段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角落,一段迷途,无望困惑和失败以及挣扎的时光,其中不乏理想和追求,但绝非今人所思慕的那样。
我们的讨论可能有助于更接近那样一段经历过的时代和创作的纠结。我先在附件中放了一份1991年写的关于各个时期创作的思路的文稿,便于参考。
1982年我毕业留校,留在重庆工作是我始料未及的,之前我一直不太适应这个地方,包括身边的艺术氛围。尽管我周围许多同学的作品轰动一时,形成了伤痕绘画和乡土风潮,我一直与这样的思路保持距离,我比较早的受到一些现代艺术和有别于现实主义的形式画风的影响,以至于我早年对于艺术有一些今天看来幼稚的梦想。当时我很想去云南的西双版纳生活创作,在那里做一个高更式的艺术家。我的毕业创作也是以西双版纳的傣族生活为题材的,一共7张。
1983年我同时在西双版纳,昆明附近的圭山和重庆之间往返。其中在版纳和圭山画了大量的写生和速写,其目的就是试图远离当时乡土绘画、写实主义所追求的趣旨,寻找到一些与内心感情亲近的东西,我觉得这是另外一种真实。同时在西方后期印象派和现代艺术那里我找到了共鸣。您提及的这些圭山写生是那年的冬春完成的,圭山是一个红土丘陵构成的撒尼族山村,当地人用石头盖房,种植和牧羊,辛勤和艰苦地生存,在土地中收获食物养育后代,这一切宛如19世纪,我们在这里感到一种神秘、原始和质朴的气质,对我个人来说,这样的一些“对景写生”其实还有另外的意图,就是在这些自然和真实的景象里,重温我所仰慕的后印象派大师们的风范和方法。虽然我也在四川美院学习油画专业,但是,我一直试图使用更加轻松和率性的描绘方式,在这一批写生中,我尝试着运用薄涂和用松节油稀释的技法来表现画面,最令我迷恋的是那些冬天下的树干和天空,我觉得,这些树干有点像一双双伸向天空渴望的手,画面的构图也通常是痉挛不安的,那段时间更多的受到塞尚、高更和夏加尔等的影响。那时,我可以说是很孤独地在进行这样的一些尝试,与当时流行的艺术格格不入。
巫老师,我先说这些,等你下封信的提问再回。展览题目甚好,我们边聊边想,能更深入的谈到一些东西。再次谢谢,期待您的来信。
叶永青(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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