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奖一定想得银奖
王:你以后画的画会不会变得更直接一些?走得更远?
何:有可能,但我肯定不会画抽象画。我还是要借助于某种形象,因为我对形象还是入迷的,尤其是女性的形象,我还是很着迷,而且我觉得她们有一种复杂性,这种复杂性我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完全表现出来,所以我的目标还在前头,我还要画下去。
我从90年代《迷楼》开始到《后窗》,这两个阶段比较接近的,都是和中国文化有关,《后窗》引进了春宫画那种色情的因素。再往后画“庭院方案”,也有暗含的中国庭院色情的窥视的东西在里面,因为中国庭院的设计包含了很多窥视的因素。我觉得这个东西非常有趣。再往下来这些东西消失了,我又开始画人,直接画人体,它有色情的因素,不是通过隐秘式的东西表现而是直接表现了。这好像又回到了我最初80年代那种画的方式,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诗意的直接表现了,现在落实到技术上了。我对现在自己的技术很满意,而且还在进步,因为这个东西是我个人的特质,我在学画前画的就有很多笔意的东西在里头,我一直讲究笔意的,而且我的手很敏感,那种敏感到《带阁楼的房子》时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了,画这么大个头眼睛还能画出高光来。现在,我要把敏感发展到极致,所以“直接性”还会继续下去。
王:题材方面会不会也有变化?
何:肯定有变化,可能风景更广泛。但我想象中的一个底线不会超越,我肯定不会画政治波普,因为我对直接政治性的表现非常不喜欢,有种抗拒在里面。我不是说政治波普不好,客观地说它们非常重要,比我更重要,它们对中国美术史的转折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把过去完全推翻了。在中国这么一种体制下,这种冷嘲的方式具有这么一种功能。而我,却是特别愿意当边缘的人。我不喜欢处在风口浪尖,那样我的空间就更大。我原来经常说得奖的话我一定想得银奖,不想得金奖,因为在中国金奖一定是和政治有关的东西,那个领域是我不愿意涉足的。我也不想得到至高无上的东西,一定要留有余地,可能我比较中庸吧。
“一个审美的人还是很幸运的”
王:你还有个说法,说自己是个顽固的手艺者,这怎么理解?
何:一开始学画,我喜欢的就不是内容,而是技巧。一开始我就爱画肖像,因为我觉得人是最复杂的东西,比风景什么的都复杂。我在画《带阁楼的房子》的时候,有刻意模仿几位我喜欢的俄罗斯的画家,我觉得他们那种技巧非常高,当时都是看印刷品了,我一直对技巧特别关注。中国现在的画家分几种类型,一种是观念的,他提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可以由别人帮他实现。但我是另外一类,必须是自己一笔一笔手工画出来,根本不可能请人帮忙,连请人做底色都不可能,现在很多画家雇枪手,但是我决不会。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就是一个手艺者。不是因为谦虚一下故意做个另类的说法,实际上我就是关注技巧本身。而且我觉得我的手艺还没有到顶,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王:你在审美上这么挑剔,归根结底还是唯美的表现,只不过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何:没错,我承认这一点。
王:是贯穿一生的。
何:我是一个审美的人。为什么知青生活对别人来说是苦难的、不堪回首的,但对我来说,我认为那是我这辈子最愉快最重要的时期?因为我天生是一个审美的人,艰苦的劳动、艰苦的自然环境、荒凉的环境在我看来是非常美的,我用一种狂喜去感受它,想跟它融为一体。比方说,躺在山坡上看天上的繁星,一点谈不上物质生活,因为我是从审美的角度进入的,所以我觉得这个生活不但是可以忍受的,而且是必须去加以享受的,这不是我给自己贴金或是什么,这是非常真实的。现在让我再活一辈子,我仍然要去当知青,当然现在要我下乡是不可能的,现在很娇气了,受不了了。当时主要是因为年轻,体力上也受得了,当然主要是审美,我直接进入自然环境的审美里去了,我就迷上它,它对我80年代的画产生直接影响,且整整影响了我10年,且确立了我在美术史上的地位,这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审美的人,所以我觉得当一个审美的人还是很幸运的。
王:你说的这些唯美优雅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它是空缺的,于是你就把那些被理想化的东西放到艺术中。
何:对,也是一种审美,一种进入我血液里的东西。所以我连俄罗斯都不去,很多人说你那么神往的精神故乡你不去,我说正因为是精神故乡所以我不去,我去了就不是精神故乡了,肯定会让我大失所望的。我一个朋友去俄罗斯在火车上就被抢了,出一回这样的事,你还能把它当精神故乡吗?可能不行了。所以我反而不去,就让它成为一个精神故乡永远存在在那里。我觉得我是内外统一的,艺术和生活是分开的,画也不一定如其人,不管画什么东西,包括邪恶的东西也好,我认为艺术始终还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也是我不去画政治波普的原因。
2006年8月
注:选自《南方周末》2006年8月稿,记者:王寅。
——《静谧中的幽思——何多苓艺术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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