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创作
任何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为什么选择做雕塑?”这样的问题,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么不直接而费劲的方式去做艺术,还坚持了这么多年,首先我绝对不是一个坚信雕塑本体价值的人。
每次别人问我,你这么瘦,做雕塑累不累,我总是说,体力不是问题。我就是个明证,如果我都能做,应该是个人都行。雕塑的过程倒是经常让人崩溃——太漫长了。我想做雕塑的人这么少,可能也是和这个有关。快乐在想里面,麻烦在工作里面。
看到这本书的人不一定明白把这些照片连接成一日一日永远不间断的工作,意味着什么。大多数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在那儿干活,没有陪伴,我省略了生活里的很多乐趣是因为工作占了很多时间,最大的享受就是听音乐,绝不是收藏的爱好,纯粹是喜欢有个声,音乐一响,心就安静了。没有什么技术要求,阶段性的风格选择很窄,对网上下载和MP3这类方式一直没有接受,就是去店里淘CD,可选择的更狭窄了。过去几年一直听摇滚,也只是很老的那些乐队的,觉得里面是很纯粹的音乐的因素,不是现在所谓的什么英伦什么车库有段时间想收集一些各地原生音乐,但有点难度,最近迷上古典——不可思议,是年轻时的敌人——但面也很窄,少量钢琴、弦乐独奏者和更少量的作曲家的作品,慢慢来。音乐这东西和灵魂的关系很紧密,到达了就有感应,没有也就没有。只要不是职业,都有它迷人的可直接接收的魅力。
最枯燥的时候是做那几个超大雕塑的时候,也是这种时候最无聊,没有音乐,没有他人,就自己在那儿干活,后来发现甚至那些时候连个给我拍照片的人都没有,所以虽然干得最苦,但这几件作品几乎没有像样有说服力的工作照,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我这段时间艰苦的工作,反而是我频频拿起相机,给雕塑,给助手拍了不少图片。目前的三件超大作品,一件比一件体量大,但泥稿的耗时几乎都是在一个月半里,我想就用这几件大件来讲讲雕塑的过程。
泥塑
泥塑是耗时最多的一项工作,是第一步,助手帮我搭好架子——是个工程,不是我说的这么轻松——上好大致的泥,我自己做,一般我都没有确定的稿子,所以即便有人想帮我都没办法帮,我会边做边改,比如《你的身体》《你呢?》都只有一个大的动作概念,一边做一边改着,到最后还在改,《敞开者》头部,手、脚的姿势都有很大的改动。三件倒是都有前面一个70公分左右的写生稿子,技术上的需要,对模特结构先琢磨琢磨,以后好编,也为了助手焊架子的时候有个大概依据,大作品不像小东西,改动太大了简直是个灾难——可能我每次做大作品对助手来说都是灾难。
我不习惯用模特,因为我的形象是脑子里的,她的整个神气的正确与否比是否做个解剖正确的形象要重要。这只是个工作习惯问题,我从来也不愿强调,一面对模特我总像面对一堂写生课,课堂作业的习气就出来了,所以我宁可自己编编,也从不认为这是个什么必要的工作原则。有些时候,有些作品,可能就是我遇到某个人的时候,她、他的存在让我又了一件作品的想法,我也会用这个形象。一般这种情况我知道怎么处理。总体来讲,我到现在还不太习惯依据具体的形象,但在编造形象的时候有时我真的就像知道哪个形象是我需要的,有好几次经历,作品做到最后已经基本结束,第二天要翻制了,我始终觉得那张脸不对的,又一时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我总是不甘心地对助手说,明天先别翻,等我过来再说。等到第二天我到了工作室,打开雕塑,作品已经很完整很清晰,我已经能够退出原来的视角旁观她,我毫不犹豫地把那张脸整个削掉,一块泥拿在手上,几下子,另一张脸就出现了,这时,我也知道,这才是我要的脸和神气。可惜,我从没有意识地拍下这个过程,要不可以分享这样“找到”的历程,那种兴奋欣喜的快感是做雕塑很少碰到的。
《你的身体》是第一件大作品(其实前面还有一件《礼物》也是超过真人尺寸的作品,像把观者推回到一个孩子的眼睛看待大人世界),前面有一段蓄势待发的时间,一直想憋一件和当时的当代艺术不一样思维方式的作品,想做一件完全直截了当的作品,这件作品也是我完全没有任何具体展览计划没有明确目的的一次尝试,前几年的作品里还用过一些现成品的道具,这时就是想试试用纯粹雕塑的老土手段能否做出足够当代语言的艺术,当时我既忐忑又信心满满。《你的身体》做了一半,里面架子没搭好,上半身整个往后倒下,吊车拉起来之后,重新把泥拔开,焊架子上泥,我正好脑子里有了清晰的想法,一气呵成,把整个的形象都改了重新做出了现在的样子。这几件大的作品都碰到架子倒塌的问题,挺让人崩溃,但每次做大作品的时候,都是我自己状态比较好的时候,气盛,不畏困难,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我喜欢做大作品时人的感觉,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雄心壮志,大气滂沱。
《敞开者》的创作过程记录的图片相对多一点,可以看到泥塑的过程和我局部入手的工作习惯。由于太大,技术需要,我需要站到她的肚子上做头部,这件也是我极为难得先做头部的作品,一般我都愿意把这个最大的快感留到最后。
做《敞开者》是在2006年的夏天,上海湿热的气候是种折磨,我第一次在这种天气里做大作品,大部分时间我在脚手架上,一个空调对着房间吹,根本吹不到上面,在脚手架上什么也不做一大早去就是一身汗,一天身上都是湿的,阴天晴天都一样。那次我弟弟正好到上海来找我,新买了数码相机,给我拍了些照片,算是我工作照里最多的一批。雕塑占满了工作室的整个空间,大家进来出去都是从作品下钻来钻去,经常有学生来看我,买些雪糕和水果吃。
本来我保存了一张我当时做《敞开者》时的时间表,几号到几号做完泥稿,几号到几号翻制,几号完成,每过完一天我就划掉一天,每做完一步我就划掉一行,最后纸都烂了,实际完成没那么严格,但大的时间是对的,可惜后来丢了。其实每次做大作品我都会有仔细的计划,这些计划绷紧我的神经也真起到帮助我按时完成作品的作用,艺术家并不是想象中的随性,要做成这样的大家伙没有意志不行,没有完善的安排不行,没有实现力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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