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趣的是,在皇帝老儿的头顶,甚至还高于赵佶瘦金体的御笔亲书之处,居然是我们熟悉的“大奸臣”蔡京的题诗。蔡京到底奸不奸我们在此就不讨论了,但至少谁也没法否认蔡京可以与赵佶比肩的艺术才华,或许也正是因此,他在被宋徽宗倚重为宰相之时,也被赵佶引为知音。正是这位知音听懂了这位乐友的弦意,也只有他这样的书法,才配在这幕理想中的画面上提诗。
《听琴图》
不过除了寄情于艺术构建的虚幻,赵佶在现实中也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位子,他发现自己手中的权柄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好使的,于是他开始了自己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那就是重构北宋的艺考体系。
应该说宋朝之前,画画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还是相当边缘化的。它被认为是一种很实用的技术,就好像类似木工、皮匠、点心师傅一样。
虽然有些社会地位高的“文化人”有时也倾心于画画,但那也更多被看作是一种个人化的兴趣爱好,甚至有时,这种爱好还会成为累赘。譬如唐代的阎立本老兄,人家当时出身关陇集团的贵族身份,是外戚加当朝宰相,官已经做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结果有一次李世民和群臣喝酒行乐玩得high了,说阎老兄听说你平时喜欢画画什么的,你看今天春光明媚景色宜人,你帮我们大家画张画儿吧。结果大家继续坐着喝酒吃肉吹牛扯淡,可苦了我们这位宰相只能跪在边上撅着屁股帮大家画画。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估计肠子都悔青了,以至于把子女们叫到身边说:老爸从小接受高等教育,写文章从来不输于同僚,如今官居高位,居然被人差来唤去像个差役似的,堂堂宰相还要被人叫做“画师”,你们这帮兔崽子以后谁都不许学画画了!
不过赵宋在这方面倒是有了极大的改观,因为中央直接设了一个叫“翰林书画院”的部门,开始把“画师”编入了公务员队伍中,这对于从事这个行当的人可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美术生的地位也一下子扶摇直上。不过呢,与考秀才考状元不同,画画作为一门技术活一直以来并不和“文化”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很多考生虽然画工很好,但是文化水平却不高。
不过作为文艺全能,赵佶有着自己的见解。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画画的没有文化水平,那只会阻碍他们向更高层次发展(多具有历史前瞻性的真知灼见啊!)所以,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
执掌江山我未必胜任,修理个画院我还是行家里手滴。
于是,在这一年的美术联考中,当全国的美术生又苦练了无数张孔雀、侍女、花花草草的写生之后,当他们在考场上看到今年的题目时,小伙伴们估计都惊呆了。
讲台上没有孔雀了,题目换成了韦应物的一句诗:“野渡无人舟自横”。
考虑到当时美术生普遍不高的文化素质,当年的这个考题不知道断送了多少学子的大学梦。即使是那些肚子里还有点墨水看懂了题目的人估计大部分也就是硬着头皮乱画了。于是据说大部分人画的都是一条小河上横七竖八听了几艘破船,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却恰恰没有审清楚这诗中说的“无人”是没有要渡河之人,不是没有船夫。。。于是第一名的试卷是画了一个船夫悠闲地躺在船板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笛子。以船夫之“闲”来说明没有渡客,可以说是真正把诗与画结合到了一起。其余的同学们,之后回去抱头痛哭,外加痛定思痛把培训机构押题老师骂个遍了。
紧接着的几年,一个个类似的题目被抛了出来:“竹锁桥边卖酒家”、“踏花归去马蹄香”、“嫩绿枝头红一点”、“深山藏古寺”、“蝴蝶梦中家万里”。。。于是美术考试不再是仅以技法论高下,而是将绘画放到了一个“文化”的大背景之中。
应该来说在古往今来的教育改革中,这是相当成功的一个案例。通过自上而下的引导,中国画从技法向意境演进,进而真正形成了所谓的“文人画”浪潮。这对于中国绘画从工匠之巧计向以“诗、书、画”为价值核心的文人体系发展起到了关键性的政策引导作用。这正是如此,宋画形成了中国绘画史上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峰,并且由此奠定了其后数千年中国传统绘画的发展主流。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