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妨再来比较一下赵佶推崇的绘画到底和前代有何区别。在北宋初年,宫廷画风被以“黄家”为代表的一干画师所牢牢把持。黄家有父子二人,父亲黄筌成名于五代的西蜀,儿子黄居寀光大于北宋的画院。他们最擅画花鸟,时称“黄家富贵”。黄居寀曾经画过一幅《山鹧棘雀图》,不但对鸟儿们的描绘细致入微,而且透露着一股土豪们最喜欢的华丽风格,所以在当时成为了官方花鸟画的标杆。这种风格自然吸引了想要考入画院的学子们争相效仿。
《山鹧棘雀图》
不过这份富贵到了赵佶这里却不受待见了。在这个高逼格文青眼里,这类作品恰恰输于其徒有“匠气”——换句话说,技巧可以,但没有“诗意”。他想要的,恰恰是另一种风格。
于是黄家坠下神坛,年轻画家开始涌现,譬如崔白的这幅《双喜图》。
《双喜图》
为啥赵佶认为这幅图更牛逼呢?你看题目叫“双喜”,上面画了俩喜鹊点题那不算什么。关键是下面还有一只兔子,这只兔子的加入不但很好地平衡了构图,而且与黄居寀画面左下方的那只低头山鹧不同的是,崔的兔子和喜鹊是有互动的。兔子像是听到了喜鹊的鸣叫,倏然回头,构成了一幅趣味盎然的画面。而如果再进一步细看,画面中只剩下残花败草,还刮着凌厉的风,莫名地给人带来一阵寒意。或许喜鹊是在警告兔子将至的寒冬?我们不得而知,但这幅画恰恰提供了我们这些想象的空间,而这,正是此前的正统绘画中大都欠缺的。
据说赵佶还经常亲自指导画院的学生们,这当中也有很多轶事,譬如一则说他曾经夸赞一个低年级学生的月季画得好,他说这是因为月季最难画,随着时间、季节,花蕊和花叶会呈现出不同的变化。还有一次,他让大家画孔雀,结果大家画完他都不满意,在大家都摸不到头脑的时候他说因为孔雀迈腿儿必定先迈左脚,你们都画成了右脚。诸如此类,虽然这些故事搞不好有点夸张,但是可见这位皇帝画家在画画方面可比他做皇帝要勤奋得多了。
在他的“指导提拔”之下,宣和画院为国家输送了一大批优秀的画家,譬如山水画大师王希孟号称就是他慧眼发掘,又一手栽培的。他十八岁时画就的《千里江山图》不但场面恢宏,细看之下又藏了不少有趣的“小景”。可以说是北宋山水画中代表性的名作。
当然这批画家中还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张泽端,他的《清明上河图》成为了一段亦真亦幻的京都梦华。虽然在很多贬低宣和的材料中,这段时间被描述成暴动四起,内忧外患,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即使从是《水浒传》这本把宋徽宗叫“鸟皇帝”的演义中,当时的开封也是一派繁荣的盛世景象。
除了指导画师们的功课,赵佶还召集编辑了《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和《宣和博古图》,把那个时代可以掌握的书法、绘画及金石学资料做了一个全面的整理,这在美术史上也是一件重大的功劳。
写到这里,我们或许不禁要感慨,如果他不是一个失败的君主,那或许他离一个中国传统中完美的文人形象也不远了。可是,可是,历史总是有那么许多的造化弄人。随着金兵的到来,靖康之劫给他的优雅生活画下了句号。一位不世出的才子,终究成为了一段耻辱国难的代名词,一个北国风雪之中飘荡的孤魂野鬼。不知他举头望月之时,会否忆起往昔汴京的雕栏玉砌,也不知他弥留之际,是否还会蹉跎于曾经的那个丹青之约。
一个人无法成全自己的人生理想,或许只是一个个体的遗憾,但倘若还要让他去承担一份本不属于他,甚至或许无法选择的责任和失败,那只能说是一段历史的悲剧。
或许我们在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之时,能略微想起一些他为当时和后世的中国艺术做出的贡献,那就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慰藉了。
因为在他的心中,或许“艺术家”才本应是他命定的身份。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