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似乎习惯把刘小东视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写实画家,甚至没有之一。而他自己,通过稳定的创作,持续的面向公众的展览,不断地证明了这一点。这个双向的过程,让他和其他只存在于拍卖市场泡沫或上世纪末艺术神话中的同行稍显不同,成为当代艺术明星中最“有机”的一位。
近日,刘小东在林冠艺术基金会新开的个展“空城计”,又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客人,有的专业,有的业余。
大约自2005年开始,刘小东逐渐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创作与展览的模式,和他早年在工作室创作大型油画相异,进入了一个新的循环。他和助手或合作伙伴,像电影剧组一般去往国内外各地写生,后期呈现也日益散射、立体。这种工作方式形成展览的速度更快,在实地画三个月,材料就基本齐全,刘小东说,这让他非常直接、简单地面对眼前的事物,凭直觉选择,快速反映,而不依赖文献工作,“即兴的程度大于预谋”。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化自己的想法,最后的创作不可避免地留下遗憾,刘小东接受这一点。他同时意识到,这是“现代展出方式逼出来的路”,各地的邀请、策展,一两年内的项目计划已经提前排定。
如果说“深思熟虑的”大型油画依然是展览主体,那么小幅的油画、素描和草图截取出更具体、片断的单元,同时和他的日记、笔记一起,构成对艺术家思路的解析,用他的话说,这是展览的“呼吸”。而同步进行的纪录片拍摄,甚至自成一体,与平面艺术形成几乎对等的呼应,比如侯孝贤为刘小东的展览《金城小子》拍摄的同名纪录片还在台湾金马电影节拿下专门的奖项。联想到年轻时的刘小东和夫人喻红出现在娄烨的电影《冬春的日子》里,那时摇曳恣肆的青春期,现在已逐渐和缓平息,没入更加广阔的背景,在“空城计”的纪录片《全胜》中,主角不再是画家刘小东,而是他所造访的城市、乡村和被暴风骤雨般现代化进程所袭击的普通人群像。
刘小东《砖头》, 2015 布面油画 35 x 40 cm 艺术家收藏
正因为把描绘对象定格在社会进程中的普通人身上,刘小东以写实、现实主义而闻名。写生式的创作方法,赋予他的近期艺术一层更加确凿的社会学的气氛与形式感。三峡、和田、金城、鄂尔多斯……这些地理位置的选择本身就蕴含着丰富的研究意义。“我去的好多地方和少数民族有关,主体民族和其他民族的关系、政治策略、国家发展,涉及到每个人的生活。”但他拒绝就背后的动机深入谈下去,这也是他一贯的立场,“什么事都说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对艺术家个人而言,选择的标准只有一个,要么有意思,要么没有。
外界赋予他的标签,连同他本人对标签的不解释,构成另一个双向运动,加上他在创作、教学甚至生活上表现出来的某种超稳定结构,给更进一步地理解刘小东造成了障碍。给人的印象是,这位尚在壮年的艺术家,已经早熟地在当代艺术史中划定了一个自足而近乎封闭的圆圈,没有偏颇,也毫无缝隙。一个极不具有现实主义精神的形象。而真实的刘小东,至少一部分的他,想要从这个固定框架中逃逸出来。在这次展出的“空城计”的几张大画中,在天空、草丛和人物的衣着上,有几处明显和现实不符的笔触和色块,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细部,启动了刘小东的另一面。他立即给出了确切的答案,“这是我的潜意识。”这位众所周知的写实作家,其实早就把他的想象和“莫名其妙”写在画里。
“把潜意识加到画里去,就是觉得画里缺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需要它。可能突然觉得生命的不可控性,或者受当地环境的刺激,或者是对自己建立的秩序感到不满意,把我的犹豫、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到画里。因为我不是现实主义画家,我没有必要准确地描绘现实。”与其说这是对某种主义的偏好,不如说是一种普遍的诚实,没有人可以摆脱主观性。“你要说我是抽象的,别人也不相信啊,我觉得比较准确的说法是‘形象的绘画’,至少我的绘画里面有形象,有你看得懂的东西,但绝对不是写实。”
刘小东《小军和秀灵》, 2015 布面油画 35 x 40 cm 艺术家收藏
这或许是刘小东的秘密之一。在看似平顺、柔和、稳定的性格与知识系统之外,他拥有一个更加内在和叛逆的精神世界。这不足为外人道,外人也未必真的关心。这是他的主动选择,在这一轮逐渐固化的创作方式之后,他在等待量变产生质变,然后以新的姿态进入下一个阶段。没有人会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包括他自己。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