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2月12日，经过再三“谦让”的袁世凯，终于宣布恢复帝制，如愿以偿地接受百官朝贺。这位近代史中最富争议的政治人物，不知是否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历史最尴尬的转逆点中，天人交战、腹背受敌，最后惶惶惑惑地留下了一个仓促的帝国倒影，宛如幻象。

民国“张作霖赠袁世凯”登基金银礼器 RMB: 800,000 - 2,000,000

不过，历史和幻象的区别在于，幻象不留痕，历史却有见证，百年前的见证者烟消云散，证物上的铭文却依旧清晰明了、光可鉴人。

2015年中国嘉德秋季拍卖将再现一组贺袁世凯登基的“龙纹薰炉、太平有象登基贺礼”一套三件，金银混搭，用料极奢，气势恢弘，制作工艺堪称一流。可见，送礼的人也非籍籍无名之辈。

器物不会说话，但器底上錾铭文记事，曰“圣主才猷卓越实奠安国至德格于上天清辉耀于四海今登大宝而司牧群生华夏幸甚万民幸甚中华帝国皇帝陛下万岁”

袁世凯祭天

跳过这段歌功颂德，落款处是这样写的：“奉天陆军二十七师师长陆军中将勋四位臣张作霖”，没错，送礼之人，就是被称作“东北王”的张作霖。

东西就在眼前，故事还得娓娓道来。首先要从袁世凯与张作霖之间的微妙关系说起，他们的故事好听，在于真假难辨，看似有威慑恐吓、忠诚倾慕，更多是利益交换与虚与委蛇。一个看起来步步为营，一个看起来粗鲁莽撞，数次过招胜负难分，谁忽悠了谁，后人看来也难说得清楚。可以说，如果没有张作霖的支持，袁世凯将面临一个更加举步维艰的局面，好在，张作霖所展现出来的支持与拥护，和这组登基贺礼的分量一样，是扎扎实实的。

着洪宪帝制朝服的张作霖

“（国体改为君主）关以外有异议者，惟作霖一身当之。内省若有反对者，作霖愿帅所部以平内乱，虽刀斧加身，亦不稍怯”（郭春修《张作霖书信电文集》，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3月）时隔百年，张作霖发给袁世凯劝进电文读来依然是那么铿锵有力。而在当年发给袁世凯的无数劝进电里，张作霖的这封绝对是异类，在一片泛泛的阿谀声中只有他承诺了具体的行动。

这种效忠来的可不便宜，“大数目，即每次馈送总是十万、八万元的。……张作霖东北与内蒙古之间的实力派，二十七师师长，给钱拉他拥护帝制……”。（唐在礼《辛亥以后的袁世凯》《北洋军阀史料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张作霖与袁世凯之间的故事不止于此，1914年7月间，袁世凯在北京接见张作霖时另有一番戏剧性的演出：张诚徨诚恐的进屋，向袁行了跪拜大礼，他偷眼看见这个即将登基的新皇帝一团和气的面孔，心登时就安定了下来。袁先问：“咱们办共和办的怎么样？”这句的弦外之音，张当然是明白地，答曰：“共和没有办出成绩来，希望大总统多负责任，乾纲独断，以慰苍生霖雨之望。“对答间张用眼光投睃一下，对这屋子里陈设的名瓷名画都感到新奇，当袁拿出表来看钟点时，他又投了一瞥，袁就解下来赠给了他。当他回到所在地的时候，总统府派人把他在公府里所感到新奇的东西都送了过来，说是总统送给张师长的。这是袁用小仁小惠收买人心的一贯作风，但是张不能不引以为荣。

张作霖出身草莽，原本就是没有主义，只有利益的人。所以袁世凯登基作了皇帝，他内心里认为凭自己拥戴之力，公或侯的爵位应当不难得到，没想到最后发表时只得了个子爵，对此颇为失望。华美器物映出的，终是两张各怀心事的面孔。

张和袁都是一时枭雄，两人相比，袁当然是大枭雄，张是小枭雄。大枭雄末路一片楚歌，面凄徨之时也难免着了小枭雄的小算盘。当护国战争开始，袁征调张入关作战，张就开始拖延战术，与袁当年在辛亥革命种种手法如出一辙。到袁世凯暴亡之时，张也没有一兵一卒出关。（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三联书店，1957年）不过，枭雄相交，均是怀揣最大的不信任，送出最好的东西，这件民国金银混搭“张作霖赠袁世凯”龙纹薰炉、太平有象登基贺礼一套三件即是如此：

器成一套，两象一鼎三件一组，金银质。龙纹薰炉居中，通体金质，仿古鼎形，体上饰龙纹。鼎有盖，短颈、双耳、深腹、立三足，足下有托盘。鼎盖分上下两层，以素弦纹分隔，上层盖顶高浮雕腾龙盘旋，龙仰首为盖钮；几何夔龙纹饰镂空盖下层，夔龙首两两相对，戏宝珠于唇舌之间，龙髯飘散颈后，龙身间隔饰圆点纹；盖与鼎身子母口相接，上下沿一圈錾刻几何回形纹连于一体，鼎敞口，唇边两圆形金片点焊接于耳，金片两面均錾刻团寿纹；鼎两耳呈方楞形弦弧状，耳上四面均錾高浮雕夔龙纹；腹另一侧中央开四角八边形窗，窗内素底，鼎腹底收圆，錾刻落‘护国寺华宝’款，外周錾刻祥云簇拥；腹下呈三足，足上饰狻猊首，狻猊首颈有卷发鬃，头顶着鳞，两耳贴于两侧，兽睁目蹙眉，口吐狮足承于鼎；底座上下两层，上层有八支围栏，栏下每金片上高浮雕錾刻展翅蝙蝠，底圈外围錾刻方形回纹，下层高起六大六小如意形足，足上高浮雕几何夔龙纹，每足上两龙首首相望。

鼎左右各有一吉象，象银质，四肢如柱，憨态可掬；象鼻粗壮内卷、牙尖上翘，眉高眼弯、双耳似扇贴于颈，象尾短细可见鬃纹；象背、及头上挂珠链、络缨纹饰，金毯附于上，毯上錾刻腾龙纹，龙身蜿蜒向上，腾于云间，龙仰首张口、尖齿卷舌、身体弯爪利，祥云团簇，金毯边规则回形纹收边；毯上立一高花足银质花瓶，贴金龙，龙腾于海水之上，瓶腹开四边金窗，錾八字，分别‘承天立极’、‘传之万世’；瓶中伸出枝枝金叶花，枝干粗状，叶花繁茂，一派繁荣之相；象下底座八角八边，形制花纹与鼎底座一致。

三件器为一套，用料奢华铺张，工艺精细繁缛，纹饰富贵至极，铭文上显示出重要的历史意义，更是难得一见。

那些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片段，后人看得到“倒行逆施”的复辟，未必看得到“埋头十年，与日本抬头再见”的慷慨激昂，也无法窥见张作霖说“近世人物独服袁项城”时，有多少真情假意。看书的人不明白，书写历史的人也未必明白。

相比之下，或许这组三件器，倒是真切地见过推心置腹，见过剑拔弩张，算得上是真正冷眼旁观的见证者。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