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张晓刚
博尔赫斯曾在《愧对一切死亡》中写道:
免于记忆与希望,
无限的,抽象地,几乎属于未来,
死者不是一位死者:而是死亡。
像神秘主义者的上帝,
他们否认他有任何属性,
死者一无所在
仅仅是世界的堕落和缺席。
我们夺走它的一切,
不给它留下一种颜色,一个音节:
这里是它双眼不再注视的庭院,
那里是它的希望窥伺的人行道。
甚至我们想的
或许也正是它所想的;
我们像窃贼一样已经瓜分了
夜与昼的惊人的财富。
在今天,我们面对的死亡可能比博尔赫斯所感受到的更加“一切”,更加“彻底”,更加“无可挽回”。“一切死亡”就在我们周围发生着:清新的空气在死亡,清澈的河水在死亡,斑斓的树木花草在死亡,鲜活的各类生命在死亡…… 与这些死亡相伴随的是我们心灵的死亡。“死亡”对于艺术家张晓刚来说并非新鲜的主题,他曾在80-90年代的作品中探讨过死亡的概念,并对对生活产生过绝望。而随着阅历的增长,作为不速之客的“死亡”也迫使张晓刚不断思考“死”的现实和“生”的意义,并在艺术创作中凤凰涅槃获得“重生”。
张晓刚,重生2号:重生之礼,布面油画,180 cm x 230 cm ,2016
张晓刚的作品《重生2号:重生之礼》就是艺术家本人对于死亡的重新解读。他说“作品的起因是基于这几年对艺术的一些思考,也与人生的经历有关,本来死亡这个主题是我年轻的时候在80年代比较关心的一个主题,84年的时候我就画过类似的主题,那会儿受西方存在主义、现代主义哲学和文学的影响比较大,所以对死亡的关注和思考相对比较多,是把死亡当成一个终极点来思考。存在主义著名的观点就是你如何面对死亡,以及在死亡之前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生生息息之爱》130x100cmx3 三联布面油画 1988
我的身边现在开始不断地出现死亡的这种事,比如说亲人,我的父母是几年前去世的,加上我的同学、好朋友等等,这些朋友一个一个相继离去,父母离世会觉得是上一代的人,有一种自然死亡的感觉,看到我身边发生这种死亡的时候发现死亡其实距离我们的生活只差一步而已,它随时发生在你的身边,不是一个遥远的事情,到后来我都不敢出席追悼会,我参加好多次,最年轻的只有27岁,(除了父母以外)最年长的跟我同岁或者是大我一岁。这种感受很强烈,我觉得死亡那么近,不像年轻的时候觉得死亡还是有一种壮丽、浪漫的色彩在里边,是一个哲学的概念。现在变成一种生理的概念,你要不小心可能就死掉,你不注意锻炼可能就要死掉。所以逼着你要去思考这个问题,加上这几年我身边的人也纷纷信教。
《朗读者》120 cm x 150 cm 布面油画 2016
实际上死亡的恐惧在今天每个人心里放大了,可能在一个战争年代死亡就是一个日常的事,但是在和平时期对死亡的恐惧感反而加大了,怎么去生活,怎么养生等等其实都是对死亡的一种恐惧感,对失去的恐惧感。所以我这次的死亡的主题和二十多年前的主题有点不一样,死亡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束。如果按照佛教的观点是没有死亡的概念,都是轮回,我的好朋友黄专去世的时候就有让人一下醒过来的感觉,像他说的‘金蝉脱壳’。我觉得这个境界蛮高的,如何看待死实际上也注定了你如何对待生活、对待生命。我们面对死亡需要一个态度上的转变,也是要重新面对死亡这个概念,死亡概念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物质上的概念,更多变成一种精神上的概念。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我开始画‘重生’系列,这个系列基于对宗教的理解,所以像《重生之门》和《重生之礼》为什么叫‘重生”呢?就是想通过死亡重新理解生命的概念。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新的开始或者是变成另外一个空间的形态出现,这样去理解死亡我们会好过一点。”
张晓刚,重生1号:重生之门,布面油画,180 cm x 270 cm ,2015
“《重生之门》是佛教里千灯求法的一个故事。我看到这个故事时,很感动,一个人为了接近他的信念,他用“燃千灯”的方式去报答,这很有画面感。这张画的主题,可能跟死亡有关,但是从佛教的角度讲,没有真正的死亡,都是一个轮回。”
在取材上《重生2号:重生之礼》也跟佛经故事有关,“它最早的形象的来源是来自于佛本生故事里面的舍身饲虎的故事,敦煌壁画上有这个故事。以前年轻的时候看这幅画只是被它壮丽的场面感动,后来我慢慢理解了,其实它也在传递某种对死亡的态度,是对生命的理解,它觉得老虎跟人是同等的。”
《萨埵那太子舍身饲虎图》
“我把老虎画成一个骷髅,是想象的老虎。这个骷髅和人体正在融为一体,而人的表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不能简单的说是悲伤或木讷,既没有表情,也很平静。我希望通过他的脸让人感觉到其实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只是在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而已,而不是说我要死了所以痛苦、悲伤,我不想传递这种信息。
2018年,捷克布拉格市立美术馆的“重逢:诗与哲学——张晓刚、王广义艺术展”现场
我把它置于戏剧式的背景下,像一个小舞台,旁边的‘幕布’有舞台的概念,但这个舞台又被我变成了一个家庭,一个普通客厅一样的地方。我更想把它日常化,所以这个舞台放在家庭环境里,那个灯也是非常家庭化的一个灯,灯和幕布两者结合在一起构成了很日常的一个舞台,上面发生着一种生与死的交融关系,我想把这个场景表达出来,它的观念来自佛教,所以是宗教、戏剧和哲学概念各种不同元素的混合。”
本文部分摘自2016年张晓刚在南京国际美展的访谈。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