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兹-克林《书法》1956
黑白交响下的“色彩之曲”
马瑟韦尔从1939年走上绘画道路到1991年逝世,在这40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反复画《西班牙挽歌》这一主题,他总共创作了170幅变体,这次展览有幸从澳大利亚国家博物馆借到了他1958年所作的《挽歌》。这幅作品是马瑟韦尔本人最得意之作,直到他去世,一直挂在他的画室里,在他生前,他也从未公开发表和展出过这件作品。《西班牙挽歌》系列中的图像,气势撼人,显然已成为20世纪上半叶历史的象征。诚如画家本人所说,此画不仅表现西班牙的悲剧,而且象征着全人类的悲剧。
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吞噬了七十多万无辜民众的生命。马瑟韦尔的西班牙诗友洛尔卡也丧生其中。画家事后回忆说,这场战争成为一切非正义的隐喻,而他的系列作品是对人类灾难的悲壮纪念:它们是无可挽回的生与死循环的抽象的、诗意化的象征。马瑟韦尔认为,黑与白两色是表现这个主题的最富表现力的色彩:“黑色乃是死亡、焦虑;白色乃是生命、光彩。”不言而喻,这两种单色也是最有局限性的色彩。黑白形式的主导,允许画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选择种种限制与自由。他的黑白形式,不是图式化的形式,而是他制像的色彩主调。在西方艺术史上,没有一位画家像马瑟韦尔那样擅长在没有颜色的黑白交响之中变幻出精妙绝伦的色彩效果,可以说,他深谙中国传统的“墨分五色”的精义。
马瑟韦尔是运用色彩的大师,其作品的统一性并非源于图像的一致性,而是源于色彩的简洁统一性和笔触的天然率真。他运用色彩很节约,仅用赭石、蓝、红三种颜色,与黑白一起,组成他艺术的主色调,极具个性。他经济地动用这几种色彩,表达对于现实世界的情感、思想和记忆。黑与白可唤起生死的抽象观念,光明与黑暗的两极对立。从绘画传统的角度,令人回忆起中国和日本的水墨画,哥雅的铜版画和毕加索的《格里尼卡》。马瑟韦尔的黑白对话,还能使人联想到墨西哥、希腊和西班牙的村庄里的白墙和透明的阴影,其中穿行着牧师的黑袍和哀悼妇女的身影。在马瑟韦尔画面的中心和边缘,时而还隐现天空、黄沙、血迹等形迹,这些现实的生动影记,转瞬即逝,但构成了永恒本身。黑与白,有色与无色,在马瑟韦尔的意象里,最终暗示着超越人类纪年与事件的时间。这时间是人分分秒秒度过的,在悲剧性的意识中一刻刻地感受着的:与更具有生命力,更长久的事物相比,人所度过的奇妙的时光,算不了什么,终将返回空无。从这一哲学的高度出发,马瑟韦尔曾意味深长地说,他从中国艺术中发现,“空白本身即为美”。
从上面的论述中,我希望亚洲的读者能清楚地看到,马瑟韦尔从中国艺术汲取了三个灵感:首先,中国艺术帮助他认清了西方艺术的困境,即欧美现代艺术家面临着在来不及消化传统遗产之前就迫于发明自己的风格;其次,西方艺术用“积极”和“消极”的对立概念看待空间,而中国艺术不但予以同等对待,而且特别注重发掘空白的表现力,使之成为新形式生生不息的本源。最后,中国绘画,特别是书法注重发挥媒介的性能与运笔的自由,以及艺术家身心与运笔的默契。这三个方面都激励了马瑟韦尔坚定地走自己的抽象艺术道路。他的作品,反过来又影响了不少当代中国艺术家的创作,著名书法家王冬龄曾在美国生活四年,无意之中受到了马瑟韦尔的影响。这个例子,证实了我的一个观点:即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天生就隐含着现代性基因,它可为无序的现代艺术指明一个有希望的走向。马瑟韦尔即是依靠融合这一天然的中国基因,在纷杂的现代艺术旋涡中创造了具有美国特色但却不失世界性的新艺术。
【编辑: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