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人之为人的责任感 2011-09-09 15:30:50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王奇婷 莫为/实习 点击:
乔尔-迈耶洛维茨是最早尝试以彩色摄影来表现美国城市街头景观的纪实摄影师。“9-11”之后,他是唯一被授权进入世贸遗址的摄影师,成为之后9个月遗址清理唯一的影像记录者。2006年,这9个月中拍摄的照片集结成350页的纪实图册《后果》。

遭受恐怖袭击后的世贸遗址

遭受恐怖袭击后的世贸遗址

 

“禁城”里的摄影师

 

2001年9月11日清晨,迈耶洛维茨早早起床,从普罗旺斯镇(Provincetown)出发前往马萨诸塞州的科德角(Cape Cod)拍摄。在之前的几个星期里,他为了一个曼哈顿拍摄专题,每天都会路过“双子塔”。他仍然记得自己走出门外,看到早晨温和的阳光洒向万物后,心里生出“一切是多么平静”的感慨。

 

然而不到两小时后,他接到了妻子麦琪的电话——美好的平静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由于当时纽约政府发出禁令,在最初的几天不准任何人离开和进入市区,迈耶洛维茨只好在科德角提心吊胆地等了5天。

 

第六天,他第一时间赶回来,摄影师的敏锐和身为纽约人的责任感将他带去了事发现场。他站在格林威治街(Greenwich St.)和钱伯街(Chamber St.),看到5个街区之外的世贸遗址不断冒着白烟,昔日两幢纽约的标志大楼“像两个受了重伤的病人”一样倒下,一片残垣断壁不堪入目。他刚举起相机,却被一名女警察重重地拍了下肩膀:“禁止拍照!这是犯罪现场!”

 

“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公共区域,你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禁止我拍照。”迈耶洛维茨回应道。

 

“我再说一遍,禁止拍照,小心把你相机没收!”女警官毫不退让。

 

“那么媒体在那里?”迈耶洛维茨问。女警官一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边指向后方被警戒线团团围住,由警察看护着的一群人,“在那儿!”

 

迈耶洛维茨突然明白了——官僚机构的一声禁令提醒了他:正在发生的历史在被抹去、这场发生在纽约的最重大的灾难却没有人来记录。未能亲历灾难的美国后代,将何以理解9-11?

 

“那时我的头顶就像突然亮了一盏灯,我的心在燃烧,我知道我一定要进去,没有照片,就没有历史。我要为历史保留影像。”迈耶洛维茨说。“我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这几乎是出自我下意识的强烈冲动,要尽自己所能献上一份力,并给受害者家属和后人一个交代。”

 

几天后,他调动了自己一切人脉资源,并且凭着自己的坚持,终于拿到通行证。9月23日,他扛着重达200磅(约91公斤)的万美雅(Mamiya)6x7大幅照相机和一个莱卡测距仪进入了“禁城”,成为之后9个月里那里唯一的摄影师。

 

“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迈耶洛维茨的第一张照片是站在离世贸北塔的残骸不到10米远的地方拍下的。他胡乱找了顶废弃的安全帽和护目镜,戴上它们,他看到滚滚黑烟从废墟堆上升腾,救援工人拿着水枪不断往里喷水,渺小的救援工人努力地刨开废墟,仍然在寻找任何可能的生还者。面对这骇人的场面,迈耶洛维茨忍不住啜泣起来。“整个救援过程就像在与死神抢时间。”

 

相比之下,那些没能幸存的人更令他感到难过。他看着救援者从碎石瓦砾和一堆堆废纸、照片以及个人用品中间小心翼翼地拖出尸体,作为给家属的最后的交代。

 

“这真令人心酸。当他们最后一次来到办公室,带着恐惧从坍塌的大楼上坠下,一切都不同了。突然间,这些尘土中的奖杯、午餐盒、办公用品都载满了分量,格外沉重。” 迈耶洛维茨说。

 

迈耶洛维茨一周至少有五天待在世贸遗址,每天工作12到14个小时。日复一日,他背着相机游走在废墟间,看得越多,却越发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单薄和渺小。一度,他希望其他摄影师们能一起加入进来,这样便可捕捉任何一个角度,以汇成尽可能详尽的真实记录。但时任纽约市长朱利安尼和警方仍然不允许其他人做任何相关的摄像记录。“重担无时无刻不压在我的肩头,使我不可能摆脱。”迈耶洛维茨说,“但当我意识到有些许记录总比一纸不留要好得多时,我便释然了。”

 

另一种释然来自那些原本把他当作“异类”的消防员、建筑工人、工程师和工地的警察。“起初没人愿意停下来和我说话,他们都太忙了,他们试着把我赶出去。”他说,“但我坚持留下来,我成了世贸遗址‘固定’的一员——他们总能看到一个拿着木盒子拍摄的老头走来走去。渐渐的,他们认识了我。”

 

迈耶洛维茨成了他们最忠实的听众。工作累了,他们便一起靠在建筑堆边喝水,休息,聊天,感怀。帐篷外的志愿者会分给他一块格拉诺拉燕麦卷,建筑队边的消防员会冷不丁地和他开个玩笑:“嘿!摄影师!”工地里的人会叫住他,指给他看最新发现的东西,或是让他赶紧拍下马上就要被销毁的东西……这些人不再只是他镜头下的人物,而是与他分享这段人生经历的患难朋友。他还意外地发现,其实这些消防员和建筑工人也会时不时拿出数码相机拍摄现场情况。

 

他曾遇到“火灾和防爆小分队”的几个探员,并试图拍摄他们的工作。那些探员深知,在当时条件下是不允许摄影的,但他们还是选择无视上级的规定保护他。“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他们对迈耶洛维茨说。

 

“我为他们的这种想法感到骄傲。在很多情况下,这是美国人经常展现出的特有的处事方式。” 迈耶洛维茨自豪地说。

 

迈耶洛维茨并不认为自己在为那些辛勤工作的纽约人拍摄“英雄主义”肖像。他认为这无关乎所谓“高于生活”的精神,“而是出自人性。”“如果你放低相机,试图朝上拍摄人像以显出他们的高大,那只会呈现出虚假的维度。他们不用你让他们变得崇高。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变得崇高。”他说。

 

曾经,迈耶洛维茨认为摄影师都是孤独的,但在他置身于世贸遗址的那九个月里,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刚去时,我是个局外人。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是大伙中的一员。这份经历让我褪去了艺术家的自我,融入到这些人中去,和他们成为一个整体——正是这种感觉让我拍下这些照片。”

 

迈耶洛维茨说,作为唯一的一个见证者,他要成为那些没有在场的人的“眼睛”——但这本书,他会献给那九个月里每天都在现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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