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先生诞辰100周年 生前自称“由人顶礼由人骂” 2012-07-26 16:41:27 来源:凤凰网 点击:
今天是启功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日。启功先生在古典文学、文献学、语言文字学、佛学、敦煌学、文物鉴定学和诗词、书画创作等方面卓有建树,是当代中国罕见的一位文化大家。

最动人是真性情

 

赵仁珪认为,启功之所以能成为时代的文化大师,除了具备古人评价文化大师常说的“道德”和“文章”标准之外,还在于他具备大师的性情。事实上,启功常为人津津乐道的也正是他幽默通达的性情,而这种性情,从年轻时到老年,甚至是在他病逝之前,都没有改变。

 

启功曾说:“编顺口溜是我的特长,其实我小的时候跟祖父学的那些东坡诗,如《游金山寺》等,就是那时的顺口溜,我早就训练有素,所以驾轻就熟,张口即来。编完后还要在相好的同仁间传播一下,博得大家开怀一笑。”“淘点儿气,犯点儿坏,也是人之常情,只要适可而止,哪说哪儿了……”

 

年轻时,针对辅仁大学美术系的教学问题,他编排的顺口溜浅显却抓住要害:“美术系,别生气,泥捏象牙塔,艺术小坟地。一个石膏像,挡住生殖器,两个老模特,似有夫妻意……”他拿朋友徐燕荪的名字开玩笑,善意机智,用典巧妙,搞得朋友也拿他没有办法:“家住在城北,其实并不美。中间一张嘴,两边有分水。有头又有尾,下边四条腿。名在《尔雅》内,却非虫鱼类。翻出《释亲》章,倒数第一辈。出言莫怪罪,小市民趣味。”就算是晚年为自己写墓志铭,排遣重病时的痛苦,也满是自嘲的幽默。老友台静农看到晚年启功的打油诗时不禁感慨:“他还是那么淘气!”

 

“自遣有方唯笑乐,人生难得是糊涂。”淘气和幽默是启功乐观的人生态度,而他写给妻子的《痛心篇》、《赌赢歌》等又让人看到了诗人最深切的痛苦和辛酸。中华书局编审柴剑虹回忆说,有一次和启先生闲谈时讲到“乐观”二字,先生突然冒出一句:“你看我整天乐呵呵的,有谁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呢?”柴剑虹认为,启功的诗作,无论是风趣乐观,还是哀婉悲切,甘苦自知,可贵在于这都是他的心志与真情的流露。

 

谦和后面的刚正

 

启功待人友善是出了名的,“启功不打假”更被传为美谈。晚年应接不暇的来访,为书所累的无奈都与他以礼待人的谦和品性有关。章景怀说,与启先生共同生活的几十年里,他待人接物的礼数始终如一:对人称呼“您”,握手要站起来,送客要出门……而他送给别人书画作品的数量也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计名利、不摆架子、幽默可亲的启先生人缘非常好。

 

北京师范大学原校长办公室主任侯刚改革开放后开始协助启功工作,他回忆说,“反右派的时候,有一个老先生在会上批他批得很厉害,平反以后俩人见面,那人就觉得很尴尬,启先生主动和他握手说:‘过去的事情就像唱戏,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唱过去就过去了。’”

 

启功待人谦和确实不假,但并非没有脾气,不辨是非。章景怀说,启功晚年时许多人想要打着“看望”的名义来求字,启功实在没辙就只能回绝:“您别来看我,您要是想看我,我给您寄张照片吧。”他对司机、修理工等十分大方,但从没为了讨好某位领导而主动送自己的作品,当有些人以“首长”的名义向他索字时,他则表现得威武不屈。章景怀回忆,一位高层领导曾评价启功说,和许多与自己来往的艺术家不同,“启先生从来是不该问的不问。”只谈文化艺术,从不借机谋求私利。

 

林岫认为,书画界流传“启功评论作品只说好不言坏”的说法也是一种想当然。启功通常虽以鼓励为主,但逢恶丑怪异的书法,必下针砭,决不客气。她回忆,有一次一个会员拿来一副某“书法大省”领导的隶书对联,问有无收藏价值。启功说:“收藏和价值,有时实为两回事。讨论价值,得先看艺术水平。艺术水平高低虽然仁智各见,但说话须讲门道,还得听在理不在理。收藏呢,就不好说了。有无价值,可以不管;只要喜欢,都可以收藏。什么落齿、青丝、指甲啦,他人见着恶心,也有人当宝贝,这谁能管得了啊。”会员又问艺术水平如何,启功直截了当:“笔飘墨浮,举止苦促。”会员说:“人家自称遍临历代名帖,出入北碑,自创一家呢……”启功笑道:“那就怪了,怎么包世臣(力主北碑书风的清代书法理论家)贬斥的毛病他都有啊,是不是走错门了。”

 

章景怀说,启功虽然指导和帮助过许多人学习书法,但他多次强调,自己没有书法的学生。一方面是因为启先生觉得书法艺术见仁见智,但更重要的是不希望拉帮结派,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做不该做的事。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杨敏如在启功去世后曾说:“我们看启先生,不可只顾看到他的谦虚亲切幽默,还要看到他的坚净有所不为。”袁行霈同样有此感慨:“人们都知道他的和气,只有近距离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和气后面的刚正。刚正,这在今天是多么难得的品德!”

 

不将世故系情怀

 

“世事洞明皆学问”,能写出幽默打油诗的启功,自然不会是一个书呆子,但看透世间冷暖之后更加坚守自己的底线,正体现了启功的难能可贵。

 

1958年借调中国画院(今北京画院)时,启功因与叶恭绰的关系密切,被补划为右派。他曾说,“别的右派都有言论‘现行’,响应党的‘大鸣大放’号召,给党提意见,说了些什么,我是全没有的。”“虽然深知当右派的滋味,但并没有特别冤枉的想法。我和有些人不同,他们可能有过一段光荣的‘革命史’,自认为是‘革命者’……响应党的号召,向党建言献策的,很多人都是想‘抚顺鳞’的,一旦被加上‘批逆鳞’的罪名,他们当然想不通。”他劝妻子说,“咱们是封建余孽,资产阶级都要革咱们的命,更不用说要革资产阶级命的无产阶级了。现在革命需要抓一部分右派,不抓咱们抓谁?”摘掉右派的帽子时,他说“至诚感戴对我的教育和鼓励”,“从今我更要处处小心”。平和里的清醒,低调中的坚持,心底处慎独孤傲的修养,非启功不能如此。

 

以陈垣老师为榜样,启功帮助学生的例子有很多,循循善诱甚而能以兄弟相称,如今学生们对他感念至深,怀念的正是他当年的真诚相待。学生谢谦(现为四川大学教授)在一篇《追怀先生》的文章中回忆了自己1991年博士论文答辩时的经历:接送参加答辩的校外专家需要使用校车,按启先生的资格这本十分正常,但启先生事后一定要给司机一份红包,并嘱咐:“这是咱私事,不能让人家白辛苦。”而答辩完毕,当年系里没有请专家午餐的开销,启先生则称:“中国人,哪有请客不吃饭的道理?”自掏腰包请校外专家吃了午餐。他的另一个学生刘石(现为清华大学教授)感慨:“别看启先生表面马大哈,其实他内心很懂人情世故啊。”

 

赵仁珪在《启功口述历史》后记中说:“启先生的一生并没有投入到惊天动地的政治斗争的最前沿和时代旋涡的最中心,更没有亲身投入过战火和硝烟,即使划为右派也只是‘莫须有’的阑入,他过的基本上是书斋的生活,他走的只是一个文人所走过的路。”

 

民国的混乱,“五四”的新风,革命的潮流,市场的兴盛,权贵的崛起……回想一百年中国的波澜壮阔,时代洪流中各路人马的匆匆谢幕,坚守“一个文人”角色的启功,显得别样生动和耐人寻味。

 

启功百年诞辰之际,人们以座谈学习、举办遗墨展览、作品专场拍卖、出版《启功全集》、创建启功书院等多种形式纪念他,反映了时代的怀念和需求。不仅他自诩的“身与名,一齐臭”难成事实,就是“由人顶礼由人骂”通常也只剩下了一半。然而,谈论和赞颂启功容易,认识和理解启功很难。通过他,照鉴中国文化的美好未来,反思的功课还远远不够。

 

(除采访内容外,本文写作参考了《启功口述历史》、《浮光掠影看平生》等著作,实习生胡元元亦有贡献。)


启功隽语

 

三陪诗书画

 

上世纪90年代以来,某些领导附庸风雅,出行或参加一些活动喜带诗人、书画家作陪。或问先生曰:“此有说乎?”答曰:“有,此谓之‘三陪诗书画’。”问:“若以此五字做上联,请拟下联。”先生迅捷对之云:“一扫毒赌黄。”对仗工稳。问者惊讶之余,问:“作何解?”先生乃正襟曰:“此事久之亦可成瘾,一样危害个人及社会,我辈能不戒之哉!”

 

博士字

 

一日,某高校书法教授驾临小红楼,要求先生与其合招“书法博士生”。先生曰:“君若答出启某一个问题,则当允之。” 乃问此教授:“何谓博士字?何谓硕士字?”某教授愕然不知所答。先生笑曰:“您既未答,恕功不能允命矣!”后谈及此事,先生遂问余:“考您一题:何谓博士?”余答云:“博学多识之士也。”先生颔首云:“然则君看眼下许多号称‘博士’者,忽略基础知识,只钻某一二课题,即或字写得不错,实为‘窄士’也。”

 

胡说

 

约三十年前,先生应邀赴香港演讲《红楼梦》。先生登台鞠躬之后,便提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胡说。”见满堂愕然,先生笑眯眯解云:“过去胡适之先生一家之说,或贬之‘胡说’;启功系满人,亦胡种也,今日所说乃真正之‘胡说’。尚盼诸位姑且听之,多予批正也。”

 

浮光掠影楼

 

上世纪80年代后期,先生移居师大红六楼,系二层小楼。楼前有乔木数株,徐风拂来,枝叶摇曳,光影婆娑,遂命所居为“浮光掠影之楼”。或问命名之意,先生自谦曰:“治学切记浮皮潦草,浅尝辄止,楼名‘浮光掠影’,可常戒之!”

 

美的困惑

 

一日,某友人送来舞蹈演出票,先生婉谢之曰:“启某实不宜观看此剧也。”问:“为何?”答云:“舞台五彩缤纷,演员婀娜多姿,吾极易犯困。”问:“岂不美乎?”答:“非也。某正应美学家常用之名言——‘美的困惑’也!”闻者大乐。


 

 


【编辑:陈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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