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观社会
在我看来,毛同强的作品仍然是从社会学逻辑出发的。也许毛同强没有读过社会学,那是一个理论的语言表达系统,也是一个统计学的数学计算的系统。作为当代艺术家,毛同强还是要依靠视觉系统的表达。有许多事情,他说不清楚,但他感觉到了。视觉的东西就是似与不似之间的东西。社会学要数据和逻辑,而毛同强用形象来表达,他的作品,对我们来说,首先是一个视觉的震撼,是一个奇观,因为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像法国哲学家居伊-德波所说的“奇观社会”,各种视觉奇观层出不穷。对于毛同强的作品,我们感到很多就可以了,而不必去确切知道有多少。现在有些表现社会性主题的作品体验不够,问题意识缺乏,可能是作者的年龄的问题,更多的可能是思考的格局和视野的问题。有些画家完成的图像样式固然很好,但那是个概念,他们画了十几年,卖了十多年,已经做不下去了。毛同强的东西也许不成熟,但却是一个非常具体的东西,格局与涵盖量都很大。当代艺术,要看艺术家的感受,能否与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交流,使作品对每个人都很重要。
迄今为止,毛同强的《地契》还未有人一窥全貌,他的作品不是一个“建立”的概念,而是一个“废弃”的概念。在一个当代艺术展中,策展人要毛同强把作品堆成一个金字塔,他没有同意。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件作品进入艺术史就够了。作为集合艺术,毛同强的作品一年也就一两件,费时费力费钱。毛同强收集《古兰经》,要一本一本地收上来,有人劝他买现成的,他不干。他说那没有人气,只是工业产品。他所需要的,是要有人翻过的汗痕。他所收集的清真寺的毯子,是被几万双脚踩过的。这使我想到与毛同强有些相似的女艺术家陶艾民,她花费了许多的时间,走村串乡,收集了许多用过的旧搓衣板,创作了她的装置作品,那上面有多少女性的青春与流水一同逝去?而现在的某些当代艺术家所做的“现成品”艺术,可以用工业化的方式批量生产,他们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同时参加许多展览。
毛同强的艺术创作从不取巧,他不惜花费漫长时间,以巨大的毅力去收集感动他的物品,他只是认为作品需要这么多物品,少了不行。他所在意的是这些工具和物品上的人的气息,希望自己的作品具有视觉的和心理上的力量。
在今天,我们在各种当代艺术的展览上,不断看到许多体积和数量巨大的作品,不断受到视觉的震撼。这使我们不得不反思,当代艺术的力量来自何处,来自作品的数量和空间占有吗?在我看来,毛同强的装置,很好地说明了作品的力量来自何处。在毛同强那里,作品的元素不是一个生产的过程,而是一个收集的过程,是被使用过的东西。用生产的方式做大很容易,但那只是一个当代艺术中的交换关系,以空洞的视觉奇观冲击观众,与艺术世界交换名声,以名声交换江湖地位与利益。从西方的大工业基础上产生的当代艺术,不能理解毛同强这种农民选种一般近乎原始的收集工作。概言之,大多数当代艺术家关注的是所谓的“文化”,而毛同强关注的是真实的历史和质朴的生活。
反思与真实
今天的时代,是一个“全世界有产者联合起来”的时代。正如地产商任志强所说,决不为穷人盖房子。我们看到的所有商业奇观,都是有产者联合起来所做的事。全球化就是有产者的联合,而有产者惧怕无产者联合起来。无数地契表明了社会总是不断地重新洗牌,弱势群体不断出局。毛同强本能地站在了无产者一边,他喜欢德国的基弗尔,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这是因为基弗尔对民族历史的深刻反思。在某种意义上,毛同强是一个辛勤劳作的农民,在中国的土地上诗意地劳作。他也许没有吸纳多少当代艺术的信息,但他对当代艺术的使命和价值有着敏锐的感觉。生活中的毛同强看似木纳,但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着别人所不具备的预感和自信,对于这个时代因为信息短路所造成的虚假有着清醒的反省。他知道当代社会如果不停地用虚假的东西掩盖真实,最后虚假的东西就成为真实,而真实的东西就隐而不见了,他的使命就在于还历史与社会一个视觉意义上的真实。他所挖掘出来的这些地契,带着历史深处的微尘与前人的体温,宣示了过去的时代曾经有过的人与人的承诺,告诉了我们他们曾经有过的生活,增进了我们对于时代变迁的理解。也许我要说,每个艺术家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反思的能力,都有“慧根”,只有时时拂去我们心灵上的“灰尘”——“尘世之灰”——“名利之尘”,世界才有可能向我们敞开,让我们洞见生命的真实。
2009年10月31日
【编辑: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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