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叶:你是从一种更开放的角度来谈的?
杨诘苍:在美国、在德国、在日本、在印度、在世界各地有很多好东西,要从那里找回我们失落了的传统。文化没有那么单一,把它清理成这是中国文化,这是日本文化,这是美国文化,今天不能这样子。不能像写美术史那样,啊,国画,油画,版画,雕塑,再加录像、装置。这种规矩只会让事情简单化。世界很丰富,没那么简单的,艺术不光有这几个品种。那个扫马路的说不定明天还出来个什么笔法都有的,这个谁都不知道。不要让理论家那么容易,实际上没那么容易,除非你是教中学生。重要的是放松、自由,不要把当代艺术看得这么可望不可及,谁都可以接触艺术,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只要他认为是。
朱丽叶:你说你生活在巴黎比较舒服。能告诉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国艺术家生活在巴黎吗?
杨诘苍:我留在巴黎是很偶然的,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多中国艺术家。就我们几个人。刚来到这里什么都不懂,生活在欧洲那么复杂,要买保险、要报税、要找房子、找工作室、要打工还有很多纸张要填,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需要帮助,我们慢慢建立起一种互相帮助的关系。巴黎的朋友们在一起不谈艺术的,没什么好谈的,重要的不是艺术。接触他们二十年,我们之间真的没有谈过怎么做展览。关注对方,了解对方,你做你的,不要吃醋,我做我的,互相帮助。帮助不是帮助做作品,而是帮助看管孩子啊,运作品啊,浇花养鱼啊。我觉得这也是艺术,通过生活上轻松的关系,艺术就产生了。我跟黄永砯从来没谈过一句关于作品的话,尽管我们住得很近,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底在哪里。我觉得最好玩的是大家心里面有一种感觉,这个特别有意思,心有灵犀,像释迦牟尼和迦叶的拈花一笑,什么都通了。艺术是一种训练,一种品味,是exercise,艺术家通过旅游,通过作品,通过展览,通过交流,不断提高自己的境界,珍贵之处就是自由。原来以为自由的概念是什么都可以做,实际上自由没那么简单,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把自己关闭起来,也是一种自由。就是什么时候不做,停下来。这次在北京,在上海有人请做展览,去判断以后,决定不做。回到家觉得很轻松很自由,有的时候应该停下来。
朱丽叶:你当初出国是移民,还是别的什么?
杨诘苍:89年以前我就决定要走了。我跟天娜讲过,我在一九八七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在美术学院打羽毛球,打输了,我坐在那等下一轮,我看着对面新盖的一排教授楼,我忽然间非常害怕。如果我还是这样乖乖地下去,很重要,“乖乖地”,以后我就是教授了。我当时做讲师,每月工资是九十二块人民币,一日三餐吃学校饭堂,不敢吃超出五毛钱的菜,省钱买纸墨,应该结束了。以后越来越难,主要是那个政治环境,文化,思想界特别收紧,当时的知识分子都感到不妙,想离开那个气氛,那种压力。我再不走的话,要不就是在神经病院,要不就是在监狱,肯定不会呆在那栋教授楼里弄文房四宝的。我得离开,那是一种动物本能,就像大地震以前的老鼠、蚂蚁。如果人没有这种本能,有时候太强调思考、太强调逻辑就没那么正常。我不会忘记这段经历。
朱丽叶:现在中国Z/F已经解禁当代艺术。你怎么看?
杨诘苍:这些apparatchik,这些博物馆官僚,不懂当代艺术,也看不起艺术家。他们利用艺术搞活市场,他们要经济效率,要赶上德国,赶上欧洲,赶上美国,要快。我们慢慢来。文化不能快的,有时候要开倒车。我充当这样的角色,我欣赏有的艺术、文化界人士,关注所谓的文化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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