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功甫帖》,除传统目鉴与文献考证外,之前北京《功甫帖》发布会上曾有香港近墨堂公司林霄公布其“科学分析”,然而作者认为,真正论及科学,须以客观测量和观察为基础,对拍品的纸、印、墨三方面分析,澄清对“双钩填廓”一词的广泛误解,再分析流传史,讨论中西方鉴定的分别。本期特刊出兼具物理学者与古书画收藏研究者身份的王朴仁先生的最新研究文章。
文人聚讼有如辩论比赛,正反两方先取定了立场再各说各理,己方论据总要言之凿凿,不惜渲染夸大以求动听,对方论据则极力找弱点攻击,找不出就避提或予以歪曲,比赛胜负由裁判员评分或听众投票决定,政客竞选固然是这样,《功甫帖》真伪争论的现状也大致如是,半年来在互联网上有大量对立言论意见发表,双方各称已达成明确结论,但许多不妥的论据未见更正承认,反而争持逐渐恶化成人身攻击,甚至引起了法律诉讼。
科学辨证当然常有热烈争论,但共同目的是了解真相,不是求分数和票数,一般不涉金钱利益,所以程序方法颇不一样。有程度的科学家都必身兼正反两方,一手搜集证据,一手找自己岔子,大家都经历过所谓梅菲定律:“任何可出错的地方就会出错”,所以各种证据必先自我再三批判,找朋友相助检查,当先承认弱点胜于日后被他人指出。在每项证据逐一衡量可靠性后,再综合达到最可靠合理的结论,日后若有新证据不合,必须重新审查,任何矛盾未解决,结论也不能算成立。争论必以事实和科学原理为基础,证据不能夸大歪曲,任何漏洞或错误也不能不理。2011年欧盟核子研究中心(CERN)国际高能实验大团队宣布发现中微子速度超越光速,违反狭义相对论,学界一致怀疑,翌年团队自行找出错误,公开宣布承认,这是追求真理必须有的态度。
以上两种程序分别可通过一些《功甫帖》实例明白:相信拍品为真的正方引安岐、翁方纲、李佐贤三大名家著录为支持,反方则强调每项著录皆与拍品现状有别,并非同本。按客观审查标准,三项著录其实都不属可靠证据,因为所载并不一致,例如翁方纲详记了项子京、梁清标藏印,安岐习惯记录藏印而全不提及项、梁印,李佐贤书载有项印而无梁印,与拍品相同,但所录翁题文字却有三项分别。尽管双方对这些事实作出不同辩解,科学辨析不能偏袒,必须同时考虑所有观点,承认无从确定三人所录是否同物,不知其中可有一真,也不知拍品是否在内,所以三位前代专家的卓越眼光对拍品真伪无大助力。
同样道理,正方引近代鉴定名家张珩和徐邦达二公佳评为据,反方以为张公仅见照片,徐公所录翁题文字与李佐贤相同而与拍品稍异,或非同本。不论与否,二人意见未有解释,任何专家意见必须先审查基础是否稳固才能采纳,理论要解释清楚,证明符合实际观察,科学才能有进步,否则地球是方是圆今日也不知晓。伟大科学家如牛顿、爱因斯坦也不能例外。
另一项争论焦点是副纸上的项子京三印与翁方纲三题,正方说印真书佳,反方说印假书劣,不管哪方对,宋元书画多曾遭分割改装,原作可补上伪跋,真题则割出单独或配伪作出售,真印亦常移植到伪作上惑人,《功甫帖》残迹九字无上文下理,不似全文,在九百年后所配副页何物对本帖真伪已无大说服力,考证重点全在一张本纸。
本帖九字反方认为出于摹写,用笔不自然,距离苏书水平甚远,正方则以为书写自然,富有苏书特色。这类主观意见的分歧,各有信徒,旁观者唯一结论是两派专家对苏书有不同认识。科学分析以客观测量和观察为基础,例如以温度计测量体温,由读数可判断是否正常,二人比较体高并立镜前即眼见高矮,不必用尺量,无须争论,不能吹嘘骗人。但即使简单检测亦需具有基本科学知识才能正确执行和解释,复杂的更需有专业仪器。下文先对拍品本幅的纸、印、墨三方面分析,六项简单测量和观察,解释科学辨证原理,定出结论,并澄清对“双钩填廓”一词的广泛误解,再将流传历史作逻辑分析,把真伪问题彻底解决。最后讨论中西方鉴定的分别,说明艺术文化的保存不能缺乏真正严格的科学。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