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苏州河边的华侨城当代艺术中心(OCAT)上海馆,左手边的展厅里陈列了李小镜(Daniel Lee)20年来的8组最主要的,使用拍摄与数码处理结合创作的影像作品;而右边,则是罗杰·拜伦(Roger Ballen)近30年来使用银盐手工制作的正方形黑白摄影。本次双个展展示了两位重要摄影艺术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相对完整且清晰地回顾他们的创作脉络,实属难得。不过,OCAT本身拥有两个面积相近、互为独立,又相对而望的展厅,这样的空间布局对于此次双个展来说,或许是最理想的场所,却同时也是使之陷入阐释困境的诱因:仅是两个展览空间上的对照和对等,似乎还不足以体现两人作品的互动和互文。
“媒变” (Metamorphosis)是李小镜部分的展览标题,形容的是生理上的彻底改变。以此作为标题是直白而贴切的。而他的早期作品中,也确实透露出这种科学术语般的气质,尤其是1990年代早期的《十二生肖》、《自画像》、《108众生相》、《源》等作品,都以一种极为标准的、肖像类型学的方式呈现,似乎它们可以直接用作物种演变的科学图示,未必动人,却让人信服。而单色的影像,更是增强了冷峻和严肃的气氛。
然而,即便李小镜的艺术始终都在探讨人与动物间的演变关系,仔细考察其创作资源,却会发现某种混杂,甚至矛盾:《十二生肖》来自于中国传统的纪年法,《自画像》和《源》参考的都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而《108众生相》则是源于佛教中关于轮回转世的说法。
不过2000年后,他开始彩色摄影创作,同时也不再依靠某一种真理,试图完成自己的叙事,作品也就放松了许多。展厅进门右手边的《成果》(2004)是一则寓言故事,虽带有些讽刺却还是呈现出幽默明快的节奏,色彩轻盈柔和,图像中的动物们也自然轻松。如果说在此之前,李小镜描绘的大多是人形兽脸,是人类的兽性,那从《成果》开始,他呈现的更多是人脸兽形,是如同人类一样生活着的动物们。到了2008年,他借梦发挥,不再拘泥。不但在用色上大胆诡异,还放肆自己的想象将人又变回成狗羊鱼鸡的模样。至此,李小镜也给出了人类与动物之间所有媒变的可能。
李小镜的部分似乎是以倒叙的思路来布置的,与之不同的是,罗杰·拜伦的展厅基本按照作品创作的时间顺序,从外到里先后展示了他近30年来的主要作品。从1980年代初在南非小镇中拍摄的人与景,到最近完成的《鸟类庇护所》(2008-2013),共7个系列。作为罗杰·拜伦部分的标题,“镜像” (Mirror)一词似乎不太明确。他像超现实者那样摆弄符号,安排道具,但这些都没有明确的意义指向性;他的画面构图极其严格,却也时常充满了随机发生的小惊喜。这次展览虽如实反映了罗杰·拜伦创作轨迹的变化,但面对这么一位形式主义者,失语是常有的,而要阐释画面中的符号和隐喻却仿佛是一种难以实现的野心。
展览中还包含了两个视频,一个位于展厅入口右侧,是他与Die Antwoord乐队合作的音乐电视《I Fink you Freeky》(2012)。这也是继2010年拜伦为他们的音乐电视《Enter the Ninja》设计布景之后的再次合作。Die Antwoord是南非颇有名气的饶舌团体,自创的“zef”宣扬 “穷,但炫、性感、潮”的思想,主张一种邋遢却摩登的风格。他们的歌曲用词简单,节奏强烈,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可以视为当地中低产阶级白人的一种流行文化。而如此猛烈的电音也充盈着整个展厅,构成了观看罗杰·拜伦作品时独特的听觉经验,甚至先入为主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倒也与照片本身散发出的魔幻诡异互为注脚。
而另一个视频是《鸟类庇护所》的拍摄纪录片,被安排在展厅的最里面。沿路线观看展览,越走到展厅的深处,越是晚近的作品,画面越是沉暗,却也越接近人类潜意识的维度,最后终于慢慢走进了罗杰·拜伦自己低沉缓慢的叙述中。
本次展览邀请到了两位创作方式上都别具一格的摄影艺术家,他们用自己的实践说明了摄影的多种可能性,展示了它突破客观写实的巨大能量。不过,此次双个展取名为“借镜之道”,似乎更欲引出李小镜和罗杰·拜伦之间互为镜像后所产生的互动对话。但最终的呈现,却如同回避的英文标题,直接将李小镜部分的“Metamorphosis”(媒变)与罗杰·拜伦的“Mirror”(镜像)简单组合。展览制造语境,而在这个语境下,两人的作品将如何发生对话?两者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此展确实将两人的作品在展厅安排上对照而置,却并没有给出一个对照后的图景。虽然李小镜大学毕业后从台湾移民纽约,罗杰·拜伦20岁后从纽约迁居约翰内斯堡,但两人共有的背井离乡的经历也无法提供充足的解释。这导致了两位艺术家的作品在南北两面的展厅中遥相对望,自成一派的同时,却相对无言的状况。
作者简介:
浮生,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文化研究硕士,以独立研究、翻译与写作的方式参与文化批评与艺术现场。
编辑:黄亚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