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城市:“后世俗社会”的诗意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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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30 18:48:09 来源:99艺术网上海站 作者:王明贤

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王明贤
全球化在中国的最大表征莫过于城市的发展,尤其是趋向都市化的城市建筑。遗憾的是,城市形成了大量大杂烩式的城市建筑景观,大量的老建筑被拆毁,又新造出一批毫无特点的建筑,大规模高层建筑的集群化更使城市失去记忆,建筑的“失语”现象日益严重。正如陈伯冲先生所说:“不幸的是这种山水文化精神在现代中国,已经被消蚀、黯淡、甚至被渐渐忘却。取而代之的是西方消费主义和物质认同。如今我们正生活在一个雾霾时常光顾、由钢筋水泥建成的‘大楼城市’里。随着人口的不断聚集、城市不断膨胀,生存环境则不断恶化。”中国建筑师试图对此作出回应,他们的实验性作品以新的姿态出现,探讨中国城市发展中面临的困境,关注的重点则由单体建筑上升到城市的整体,力图解决关于城市发展方面的焦点议题,并为未来城市的建设提供新的思路。中国建筑界的实验建筑不论是在建筑空间和构筑形式,还是在观念、探索方面,都已经出现一些实例,突出了建筑的实验性,中国建筑创作呈现出多元探索的态势。对于中国本土建筑现状所做的实验,在中国当代的文化背景下依然具有很重要的学术意义,这种历史性的努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有学者将中国建筑和日本建筑加以比较,认为中国建筑界缺乏像日本建筑界上世纪60年代对世界有影响的“新陈代谢”运动。日本青年建筑师在1960年发表了《新陈代谢1960:新都市主义的提案》,探索全新都市主义道路,伴随着他们的实验性建筑实践一起产生的还有大量带有未来主义倾向的城市构想。新陈代谢运动的诞生也标志着这些新陈代谢主义者成为日本二战后文化复兴象征性人物的历史时刻。 那么,中国建筑界在20世纪,有没有提出具有世界影响的建筑思想,确是值得反思的事。但是,中国中青年建筑师近年来的工作却值得我们重视。李安之在《当代艺术、建筑的山水实践》文章中,以建筑与自然的关系为切入点,从“与古为新”、“重新进入自然”以及“城市中的自然与诗意”三个角度,对当代中国建筑进行梳理。“与古为新”,是中国老一辈建筑师对山水文化进行的学术探索,冯纪忠先生设计的方塔园和汪国瑜先生的“云谷山庄”是典型的例子。重新进入自然,是中国当代建筑师的实验。在“重建一种当代中国本土建筑学”的主张中,传统中国关于“山”、“水”与建筑关系的美学被有深度地重新转化。但是随着中国大规模的城市化,如何在高密度大城市中进行新的实践,这是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另一批青年建筑师以积极的姿态,去践行“山水城市”的理念,探索未来城市的诗意。在高密度大城市中引入自然模式,以城市山水构建未来的城市体系,是建筑界在近几年新的探索方向和趋势。
野城在《高密度城市的山水实践》一文中,提到如何在高密度城市中引入自然,如何修复城市和自然的关系,这应该是未来城市发展的核心问题。马岩松最近提到“山水城市”理念,将传统的“山水”引入城市之中,让城市大建筑具有山水的韵味,这是对巨构建筑的一种突破,也是一种山水化的超景观的尝试。MAD近年来致力于将建筑和景观相融合,可以说在做建筑的时候考虑的是景观,在做景观的时候考虑的是建筑,试图打破这两个学科的藩篱。纵观MAD这些年的实践过程,也可以说是“山水城市”理念逐步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从浮游之岛到梦露大厦,再到重庆森林、贵阳山水、南京山水综合体、北京朝阳公园项目,可以看出一个较为清晰的山水演化的脉络。野城认为MAD的建筑实践没有回避城市,更没有否定现代城市,而是深入城市内部,试图在现代城市之中注入一种新的山水意境,消解工业革命以来城市作为人口繁殖和物质生产机器的功能化趋势,找寻一种回归自然的山水精神。不同于文人式的避世,MAD要做“入世”建筑师,山水城市体现的是“入世山水”的观念。尤其贵阳山水和北京朝阳公园项目都是在城市中心CBD建构的大尺度山水建筑案例。贵阳山水还只是纸上建筑,北京朝阳公园项目和南京山水综合体则是真刀真枪的山水城市实验,建筑师试图在城市中心营造出一种山水格局。北京朝阳项目这座位于北京朝阳公园南端的建筑群,设计意图是通过借景,让建筑融入公园的景观,成为公园向城市的延伸;同时又把公园的自然引入建筑群内部。建筑师希望整个建筑群是从环境中自然生长出来,人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自然的气息。“未来社会”的发展将从对物质文明的追求转向对自然文明的追求,这是人类在经历了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的工业文明之后的回归。” “山水城市就是将城市的密度、功能和山水意境结合起来,希望构建以人的精神和文化价值观为核心的未来城市。”
包泡在《从“浮游之岛”到“山水城市”》中认为:一个来自崛起中国的年轻建筑师,在这个人类工业文明经典的曼哈顿9.11双塔倒塌遗迹上,做了“浮游之岛”的设计方案,山水城市的写意语言和意境的创造,终结了现代主义诸流派一统天下的历史阶段,从而进入了“山水城市”另一个体系的城市文明时期。“浮游之岛”方案,还有 “梦露大厦”彰显了人性的美,这是帝国大厦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摩天楼所没有的。这些作品开启抒发了人性美的思路。
针对城市山水的问题,几位建筑学者和艺术史学者撰写了有关历史与理论的论文。金秋野的《凝视与一瞥》不是一篇应景的评论文章,而是有深度的理论研究。这篇下了功夫的研究论文,立意并不是批评,而是建构。作者认为如果说人造环境是心灵的构造,那么人们看见什么,怎么看,为什么这么看的问题,就是设计的关节所在。与透视和正投影相应,山水画提供了一种观看的视角,古代的地图也一样,当代实验建筑师的实践和理论,告诉我们如何用一种新的视角来体悟世界。用一种比较客观的视角,深入到设计语言本身,从图绘方式和内容呈现两个角度谈一种新的观想方法,这里面可能引出一套新的设计理路。它扎根于传统,并且拥有一定的尺度适配潜力。石涛认为,在这种物我一体的幻觉中,所谓认真的观察只是骗小孩子的把戏,画家应该“正踞千里,斜睨万重”,亦即,真正的山形不是凝视可得,而应来自于无意中的一瞥。作者说:“人类断然是无法重返山林了。而扮演上帝的角色,既无可能,也不必要。人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去忘记人类为中心的观念(包括各种各样的人本主义观念及其变体),从心灵的层面重返平衡之道,在精神上还乡。也唯有从精神上反复还乡,人才能保持最低限度的自然属性,而不至于异化为机器。”
董豫赣在《山水自然 》一文中引述了童寯先生的理论:对有山水智识的中国人而言——大面积精致的几何草坪,只能引起奶牛的兴趣。而在一本向西方人介绍中国园林的著作里,童寯对诱人深入的中国园林,则不无自豪——在目不暇接的景物之间,不觉时光飞逝,既然不能一次游玩所有景致,游人只能将探奇的游历留待重游。董文还提到,作为中国园境的诗意范本,《桃花源记》仅以寥寥数字,就描述了后世园林的意象核心:“林尽水源,便得一山”,这八个字,囊括了山林的要素——山、水、林木。在《桃花源记》里,虽无任何暗示生死恐惧的时间描述,却以无可问津的空间谜面,揭示了其忘记时间的空间旨趣:“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才是黑格尔难以理解的中国园林的空间谜底。拙政园贴水长廊鸟瞰的如篆如云的造型,可视为随物赋形理论的适变活证,其如云的动变造型,既是人工建筑与自然基地媾和的关系产物,也是建筑对基地差异的应变结果。相比之下,妹岛和世设计的劳力士学习中心,以模拟自然形骸的精巧制造,表达了对自然地貌的造型敬意,却与中国山水里寄托的诗情画意,相去辽远。读毕董文,我们期待能看到在中国山水里寄托诗情画意的当代建筑作品。
夏可君在《中国山水画的历史与自然化的精神 》文章中,讨论了作为问题的山水画、山水画的历史演变及其相关作品分析、虚实转化的艺术语言、山水画的生活世界与自然化的精神、未来“山水城市”的一些断想等。面对丰富的自然,为什么仅以“山”和“水”来命名呢?“山”和“水”之为借代,取代了其它自然之物,也是与中国传统的山川崇拜以及封禅政治仪式有关,还有中国文化对水的沉思有关,无论是大禹治水的神话追求疏通,还是老子的以水体道和柔弱处下的谦卑德性,以及对谷神之为生命怀抱的寓意,等等,都是把“山”和“水”作为最高位置。由此山水画建构了一个可以诗意栖居的世界,一个元伦理(ethos)的场域。无论是日常生活的屏风画,还是文人们的墨戏,山水画已经成为平常生活的核心,在我们这个时代,是否还可以恢复如此的诗性生活?山水画的位置以及相应的绘画上的营构有着什么样的尺度?为何可以让生命在其间栖居? 最后,如何构想一种新型的“山水城市”?让对山水画的基本语汇和精神有一些概括,然后面对当代城市的问题,以及学习西方城市设计的基本观念之后,并提出一些断想。
山水城市是钱学森首先提出的。山水城市是从中国传统的山水自然观、天人合一哲学观基础上提出的未来城市构想。“山水城市”概念正式见诸文字源于钱学森先生1990年7月31日给吴良镛院士的信:“我近年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能不能把中国的山水诗词、中国古典园林建筑和中国的山水画融合在一起,创立‘山水城市’的概念?人离开自然又要返回自然。社会主义的中国,能建造山水城市式的居民区。”“山水城市”理念在于探讨如何构建一种理想的栖息地,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山水城市的构想思路是以大自然环境为出发点,考虑环境承载量。钱学森先生对山水城市规划、设计、建设的构想,不应仅仅局限于道路、建筑物等主要方面,还应该包括人、动物、植物、气候等附属条件的研究、选择和设计,这种思路突显了城市总体规划的重要性和意义。山水城市的模式既是生态化的也是人文化的,自然山水或者山水景观的再造旨在充分挖掘和发挥了自然潜力和人的创造力,同时,又将城市建设中不可避免的对自然的影响或者破坏降到最低,从而获得美观实用节能减耗的效果。山水城市建设构想中讲求城市与自然山水的有机结合,这是新的城市文明和理念。当然,山水城市概念提出之后,很可惜的是并不能在中国的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实践中实现,所幸的是近年来一些青年建筑师看到山水城市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在设计中予以诠释,形成了城市山水的探索和实验。
在关于当代社会的讨论中,哈贝马斯(JuergenHabermas)使用了“后世俗社会”(postsaekularenGesellschaften或post-secular societies)的概念。哈贝马斯在21世纪以来着重思考“后世俗社会”与宗教的问题。在他看来,我们既不能简单地把当代社会看作一个世俗社会,也不能简单地把它看作不是一个世俗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传统的和新出现的许多非世俗化现象,往往是几百年世俗化过程的结果;而这些非世俗化现象又反过来要求我们对正在全球范围内加速展开的世俗化过程进行新的思考。(见童世骏: 《“后世俗社会”的批判理论——哈贝马斯与宗教》,《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 )。这样的“后世俗社会”其实也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需要重建的时代,应该诞生出新的建筑来体现这个时代。中国建筑师的城市山水理论既是天人合一、模山范水观念的体现,又代表了新的城市美学的发展趋势,中国人的绿色建筑观也有自己的文化内涵和民族特色,这些探索应该为当下世界城市发展提供极富启发意义的参考作用。
编辑:韩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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