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曦云:《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的方案,是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左小祖咒:《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这个作品的产生,从张洹提出把自己关在铁盒子里放在地铁里一整天,到最后我、孔布、张洹三个人确定《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和张洹那个作品方案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认为张洹那个方案完全是谢德庆的翻版,当场就被我否定了。他又提出把关在铁盒子里的他提到山上去,我说这都没有任何意义。
参与者刚好十个人,必须要有这么多人堆高,需要一两个女人在里面才完美——在策划上我们做得无懈可击。那个年代也不可能去请十个模特来帮你做,我们没钱,别吹牛。每个参与者出二百元,当时凑起来的两千元是一笔很大的钱,别的参与者还当过老师或家里有点积蓄之类的,像马六明的哥哥每个月供他钱,苍鑫和朱冥当时非常穷,没有钱的。在行为艺术里,行为是必须要自己做的,没有请演员来做的这个概念。鉴于这种种的原因,这个作品产生的力量是在这里。
杜曦云:你们当年十个人,有男有女、赤身裸体,在那个无名的荒凉小山上,煞有介事的做那个作品时,有没有觉得自己挺荒诞的?
左小祖咒:这个作品最主要的就是荒唐和荒诞感,它最大的魅力正在于此!其它的价值是未来和当今的批评家和社会人类学家加进去的。在今天,人类最大的事就是荒唐与荒诞,《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就是突出这个,别的都是扯皮的。
杜曦云:你们十个人做完《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后,其他九位又做了《九个洞》,但你却没参与。
左小祖咒:做完《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后,裤子还没穿起来,他们又说再做一个作品,大家在这个山上再趴一会儿,说这个作品叫《九个洞》。因为张洹他们觉得大家好不容易凑起这2000元钱,能作三个、四个作品更好。这时我就把裤子穿起来了。张洹跑到我身边说希望我不要起哄,他说:“做摇滚乐你比我懂,做艺术我比你懂。”意思就是让我能和大家一块趴一会儿。这件事我是坚决不妥协的,我没有参加。
杜曦云:不参与的原因是?
左小祖咒:我是有强烈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的人,整个团队如果在五分钟前做了大师级的作品《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就不要再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了!五分钟后又作个自毁的作品《九个洞》,说明这是一个很不OK的事!在审美和历史判断上,只有我知道这些。张洹的意思是我如果不参加也别闹,我是制止不了他们了,我说:“你们去玩儿去吧,赶快,弄完了回城吃涮肉,喝酒。”
杜曦云:你和他们在艺术判断方面的主要分歧是什么?
左小祖咒:我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但艺术最重要的是判断力。我认为艺术最重要的是表达了对自由和人权的渴望,在审美的基础上,这一点儿一定要很好才可以。但他们没有判断力,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自由也不是那么渴望,怎么说也不对,好像诋毁哥几个似的,也许是他们当时不是十分了解自由的含义吧。
杜曦云:现在回过头来看《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你对这个作品的解读有变化吗?
左小祖咒:这个作品是无与伦比的,它真的很漂亮,因为它表现了荒诞、无聊、对自由的逃避和渴望。这样一个作品,二十年或五十年也好,都是OK的。世界上光腚儿的行为艺术作品很多,但像《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这样让别人充满了想象力,是非常稀有的。
杜曦云:当年你知道这个作品日后会成功吗?
左小祖咒:知道它能成功。做这个作品时,他们不知道这个事情有多么厉害,但我深深地知道这个作品很厉害。但我不知道它会卖钱,因为那时没有卖照片这个概念。一张照片卖几万美金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如今甚至几十万美金都有可能。对我来说,我写了一首歌、写了一本书,这个作品在世界是是什么位置,我很明白,但有时候它变成钱是不可能的事情。
实际上有很多很好的作品,它并没让作者富起来,艺术家甚至有的因贫困而死。
杜曦云:你体会到《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的国际影响力吗?
左小祖咒:《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后来享誉全球,从1995年现在,经过世界各地无数次的模仿,尤其是中国这些艺术家,包括高氏兄弟都进行过模仿,但致敬也好,模仿也好,都是白搭!
杜曦云:你的《我也爱当代艺术》是想超越这个作品吗?
左小祖咒:《狂犬吠墓》这本书,如果好多人认真看的话,就知道怎么去超越《为无名山增高一米》。我有一页专门写了这个,但很多人没有好好研究这本书,因为这是本天书,它假的像真的一样,真的像假的一样。
2007年,正是当代艺术特别火的时候,但是我认为艺术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为无名山增高一米》沉默的太久了,我要帮他们再做一件事情,就做了一件作品《我也爱当代艺术》。2007年是猪年,1995年也是猪年,刚好我做了这个作品,不是《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猪头版,但是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也无所谓。猪头版让我在当代艺术界一下子:哇嚓,这逼太神了!一个摇滚歌手做了这么一个作品!包括人们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他们认为我可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你说傻不傻他们。
杜曦云:《我也爱当代艺术》能有《为无名山增高一米》那样的国际影响力吗?
左小祖咒:在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上,很多人都用它做头像,包括我的德国艺术家朋友沃尔夫冈。在几个月前舒阳陪着他过来,当他推开我工作室这扇门看到这个作品时笑了:这个作品原来是你的!我说真正有名的艺术家,是作品比本人还要有名,这时沃尔夫冈紧紧地抱着我!很多媒体问我为什么做这个作品,我说了很多,自嘲也好、讽刺也好。曾经有个记者采访我时说:你知道还有十个男的在山上做了一个作品吗?我说还有一帮傻逼做过这个东西。当时原弓和金锋在旁边听了都乐了。
杜曦云:《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的成功,对你日后的生活有明显影响吗?
左小祖咒:影响太大了!给我带来的这些东西是非常重要的,你可以蔑视一切,这很重要,其它的都是没有意义。当你人生活到一定份儿的时候,仍然是智慧的运用和游戏的规则。我们不是政府,但你在你的世界里居然能把自己的人生玩得很有意思,超越了苦难,那多棒!
杜曦云:社会上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当代艺术,你觉得应该怎样向更年轻的85后、90后介绍当代艺术是什么?
左小祖咒:对我来说,艺术是善良人的哭泣、是智者的游戏和悲伤。当代艺术,如果清高一点说得话,当你到一定程度时,它是说不清的,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摔了一跤,有个东西绊了你,那个东西可能是当代艺术。但对初入门的人来说,它是一个时髦的标签,就像很多人今天仍然不了解摇滚乐是什么,但他们以为唱歌像左小诅咒一样跑点调就是摇滚乐了。当然,以前摇滚乐是不能跑调的,跑调是极少的,他们觉得那样吵吵闹闹、头发长一点、屁股蹬一蹬这样的是摇滚乐。
20多年前我决定做摇滚乐和做当代艺术时,糊里糊涂的成了这样。我知道艺术没那么复杂,摇滚乐不是吵吵闹闹,你写的所有东西和这个世界当今的生活是密切相关的,要警示人们去关心或者说提供想象力。因为在艺术里最重要的是想法,成为思想者,它和科学实际上是没有关系的。当代艺术现在有很多和科学、做工有关系的东西,它没有灵魂和思想,都是白搭的,和艺术完全无关。
杜曦云:《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后,你最喜欢自己的哪件作品?
左小祖咒:等12年后《我也爱当代艺术》出来的时候,某位大师说,《为无名山增高一米》那不就是你的一个小稿嘛。《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这个方案刚出来时,他们觉得是一个玩闹,但现在可不是了!人们还要经过二十年再去认可另外一件作品,它好玩就在这里。
《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实际上本来应该是按我那个方案做的,但当时因为是大家合作,我就觉得没必要那样。方案是:十个人中最上面是不到100斤的朱冥,大家脸朝地面趴着,但朱冥反过来脸朝上躺着,我认为这些人的高度并不够一米,“增高一米”应该是朱冥撒尿的高度。这个瞬间撒尿的高度,我们请来的测量局的人是可以量出来的。朱冥的鸡鸡怎么起来的事情,技术上我也说清楚了,还有两个女的,可以把它吹起来的。大家都不同意,觉得我的方案太朋克,怕朱冥的尿尿在身上嫌脏,你知道,这仍然是学院派和野生派的分歧,我认为他们是学院派的,做行为艺术有三不:一不怕苦,二不怕痛,三不怕丑,哈哈。我认为一个好的作品本身必须要有自毁性才可以,《为无名山增高一米》没有自毁性,对我还是不够荒诞。当然,它仍然是一个美丽的东西,很可爱的当代艺术作品,所以它变得这么受人欢迎。但如果按我的方案那样再前进一步,你想一想,它是太不一样了。
这个事情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我认为一个最棒的艺术作品充满了智慧、美丽和邪恶,记住,最好的东西一定是在邪恶的外表下包装出来的善良才可以,你不要呈现善良和美丽,那是低级的,还不够高级。你不要怕别人不理解。
杜曦云:你觉得什么是成功?
左小祖咒:成功就是从来不是特别忙。很多人都是特别忙,他就是很不成功的,因为你不属于自己。就像我,他们问我干嘛,我从来都不好意思说我很忙。你干嘛那么忙?干嘛不睡会觉?对,你已经被他们左右了,你无法净下心来思考自己,或者享受自己的人生,这些人都是不成功的。
杜曦云:你觉得什么是荒唐?
左小祖咒:在我们今天的生活里,所有的都是荒唐的,这就是荒唐,你无法解释。我们在这里聊天也是荒唐的。《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二十年后,你和我谈这些事情,我能有资格扯这个皮,可不就是个荒唐的事情啊!一个在街上卖打口磁带的人、一个流氓,被他们认为是一个艺术家,是一个中国音痴的鼻祖,那不是荒唐吗!我还要讲很多的过程告诉他吗,那些东西我还要留着卖钱呢!
杜曦云:那你今天岂不是讲的太多了,亏大了?
左小祖咒:为什么我要对你讲这么多,因为你问的问题非常有意思。当一帮傻逼来问你:嘿,这个作品我见过,多少年前有十个男的在山上做了这个作品,你知道这个事吗?我回答说还有一帮傻逼做过这个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我讲的是一句笑话,你说怎么能聊天对谈?怎么扯啊!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