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3日至6月24日,张大力回顾展《变化》将在意大利博洛尼亚法瓦美术馆(PalazzoFavaViaManzoni2,Bologna)展出。这次在法瓦美术馆的展览,将是张大力第一次展现给意大利观众从80年代到2016年的艺术创作路程。本次展览分布在九个区域内,有超过200件作品:《人间》、《对话与拆》、《AK-47》、《口号》、《一百个中国人》、《种族》、《第二历史》、《世界的影子》、《恒久》。
一种艺术家将现实主义玩得有声有色,使作品说出来的比他心存表达的更多。
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创作的秘密存在于创作形象的本身,不多一点或少一点。作品的本事让观者一看再看,他们参与作品表达的秘密。这其中多少会产生一些社会意义吧。往往形象本身越为巨细无遗、有微观感、联想生物上的显微镜,此刻观者聚精会神,外加一些他们心理的猜忌、震惊等种种心灵的不适感,还有旁观者在此议论纷纷,秘密空间便越在这个时候悄然形成。张大力的《我们》在观众与作品的关系这层意义上,使出了原作形象展示的浑身解数,以至于展览在中途即被悬置,叫停。出于禁忌,作品在展示上只被少数人阅读。
张大力 我们 2009年
“我们”在词性上带有情感的亲和力,秘密在读者身上。尸体被稍加改造,肢体产生动感,仿若是活着的真人雕塑,这物质性让观众产生了联想。唯一的真相便是想象。《我们》的身体有的地方被扒皮,经过物理和化学的处理,最后艺术家稍加诗意的构想,意义在观众的情感表现上便呈现了出来。没有秘密就没有创作。他们惊恐、愤怒、提出质疑。创作表达的行为本身并不具备这种情怀——艺术家本人想制造什么,或者为了孕育思想的启示。作者本人对作品产生的社会意义说了不算,一切故事的引发都在《我们》与观者观看时产生的联想关系上。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在起着作用,据此产生了社会性。它是否触犯了伦理禁忌、道德底线,超出法律的界限?显然它并没有造成一种真正的伤害,说什么心灵的触犯,那更谈不上吧。展览被叫停,作品仓促之下被撤离现场,并不是美本身造就的利害,顾城在他最短的诗里写“杀人是一朵荷花”,艺术家的敏锐与诗人的描写在客观上有些契合。诗和《我们》在形象上是具体的,达到客观的逼真(但它始终都是一件艺术品啊),像科学的显微镜,也不过没有超出医学观察的范畴。创作将它稍作改作(或说“剪辑”),坐落在一个特定的空间,整个过程在诗人那里完成一个“是”的判断力。不说它“像”什么,借用比喻来说明一种形状的范畴,例如“我们”像什么,而仅仅为了一个展示,且并未展示全部。作品不是终结。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内脏器官,器官在医学上被阐释,有的出于教学任务。从科学的客观性上比较,艺术的描述永远不可比拟医学或物理的分析,不可能达到在显微镜下所见到的“真实”,医学上一种无距离的横向“侦查”。作品只是真实的虚幻,和由此产生的想象,这本身便是《我们》在观看时产生的诗意美学,也是创作者的美好臆想,像张大力本人说的“活标本的美”。玛格丽特·杜拉斯在《写作》中说,我们就是:虚无。
张大力 我们 2009
展览中途的叫停,不得不搁置下来,产生的禁忌说法等,它们作为一种超联想的结果,恰又见证了看不见的东西在可见的东西上有多么不可见性。
《我们》所带来的物质的可见与观众想象的不可见,形成了诗意又政治性的矛盾,这个浪漫的举动并没有达到艺术家展览的预期效果——展期过于短暂。它们被超级联想。因为在人体标本上,作者并没有大动干戈,做某种手术或者像拆卸枪支。作者在一种类似白描式的表达上,创作本身是将意义悬置的,不过分说明问题或者强塞给读者什么理念、思想、知识,它们不惊悚,也不具备伦理性的问题。作者借用传统的描绘方法,宋人式的理性,在形象的展示上四两拨千斤。《我们》的所见细致入微但又留有余地,永远接近一种意义,意义的形成又永远被耽搁。
幻象与超现实
在客观上,将世界描写成一个幻象、梦境,没有哪种风格比现实主义更接近某种“欺骗”了,也没有哪种诉说的方式比现实性的表达更赞美这种“欺骗”。费德里科·费里尼感慨“梦是唯一的现实”。在青年作家中,郭敬明的《幻城》和后来拍成电影的《爵迹》都利用生活的熟悉、认同感以及对它们的记忆,外加作家虚构的本事,幻象这种看不见的东西便被展示了出来。幻象被展现成一个王国。
在张大力不那么批判现实主义但又排在现实主义行列的作品中,《一百个中国人》、《广场》和《世界的影子》均以不夸张的技巧,甚至带有自然气息,这种自然气息的古典来源在卡拉瓦乔那里初现端倪。卡拉瓦乔经典的创作《一个果篮》看上去似真非真,亦真亦假,展现生命的生老病衰,新鲜的水果和枯竭的叶子在技巧上将它们刻画的一览无余。《一百个中国人》在造型上,像上百个的兵马俑的真人造像,形象静默又千人千面。细看那些人头模像,它们不在传统美的范畴,甚至有些奇怪,不是我们日常看起来的视觉感受,仿佛各个都不平凡了,展示了技术复制的作用和魅力。张大力在作品塑造上真实地“机械”复制它们,不加美化性的杜撰,结局时,在观众疑虑、猜忌、指责等的不安情绪里,完成了意图的否定:艺术并没有“真实性”。这在技术复制的传统领域中早已演绎,它的后期发展是有声电影,端倪是照相机的产生。对平凡人的描述,或者说“底层”的关注,发现它们进而编辑、处理、展示它们,这在摄影领域中已被划入娴熟手段的行列里。那些早期的记录性照片(例如集中营、性、难民),引发观众的怜悯、愤怒和之后的麻痹。
《广场》在社会层面意义上处于《一百》和《世界》之间,它不完全在揭示生活意义,又借助鸽子的自然形态,作为符号在人的身上产生某种象征。翻看象征的历史,有悲剧、喜剧和正剧的划分范畴,它们往往含沙射影,借用文学的喻体,不直接指示、说明或者见证。这类似某种考古,进而产生了现代史。物象和意义之间的桥梁,早在哲学家那里被归结成人的判断力。
张大力 一百个中国人 2001年
张大力 一百个中国人 真人翻制中 2001年
象征不是隐喻,隐喻靠近判断力,一种极端激情的迸发,卡夫卡的《变形记》虚构的巨型虫,使读者一再相信并替小说喊出“终极孤独”,喊出“是!”。喻体是现实,本体在喻体之外,也包纳喻体。就是说,《广场》和《世界的影子》不论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背景,在何种具体的记忆之下,它展现的都是原始背景和记忆之外的阐释,它该有现代的意义。象征同时也脱离不掉它自身,鸽子就是鸽子,并不包含其它的东西——类似和平、暖性社会、希望等。涵义指向别处。这是艺术作品的开放品质,它包纳了观众的思想。作品利用象征通往象征的意义,循环反复,不可抵达。
张大力 广场 2014年
柏拉图最早说“艺术家是骗子”。欺骗,多么带有超现实的味道,达到比现实更真的境地只能借助虚构,技法反过来又讽刺了理性。“多像一张照片啊”、“跟真人一样”、“完全复制”,种种的视觉经验掩盖了事实本身,艺术并无真相。张大力对事实材料的捕捉(或“擒拿”),外加对技术复制的利用,这超现实的手段制造了假象,否定艺术真实性的传统观点。否定本身即为观众阅读的另外一个需要。“复制”利用“欺骗”的手段,展现生活的谵妄、荒诞和缪见,启示可见之外的不存在,这不切实际又没有前途的创作,以否定自身而安身立命,并一路竭尽全力之能事。
张大力 世界的影子 2010年
张大力 世界的影子 2010年
误读的历史
这里说到作为观看的读者。历史上巴特说“作者已死”,总结了其他知识分子另外的说辞,例如他们说读者对于一件作品来说有多么被需要,没有读者就没有作品的完整等等。恩格斯在写给一个女性小说家的信中也提到,要给读者留空间,“不要写出过多的思想倾向,或把观点强塞给读者。”现代批评家桑塔格用一本书写了“反对阐释”的观点,这些都跟误读有着暧昧的联姻。误读被需要,同时又与作品产生一种紧张的关系,这种关系出于文本的唯一性和阐释的多样性间的平常矛盾。
张大力 第二历史 2003年
作品在观念的耽搁、悬置、循环上,永远也不给出确定的意义。如果做到了这点,就是一个加法的行为。福柯在《这不是一个烟斗》中,书写了中国传统美学中意与象的关系,其中先行指出“这”的含义:①整件艺术品;②烟斗的形象;③画面的一部分。在指向的过程中,将现象区分开重要和不重要的行径也即是肤浅的、政治的。
张大力 第二历史 2003年
从接受的角度,作品《对话与拆》、《第二历史》、《种族》和《肉皮冻民工》呈现了态度和观念的开放,有群众、知识分子、媒体和警察的参与。或者说,它们需要各种各样的配合,褒扬的、愤怒或者蔑视,艺术家和批评家们给出的历史背景只是一面的说法。作为参与者、知识分子、媒体的话语。一个机构或单位不代表读者,读者不存在。拆迁房屋带来对底层群众的负面想象,对抗与伤害、新闻制造、关心弱势群体等;照片修改见证的伪“事实”,揭示历史的选择与杜撰,暗示偏见或党派之争;《种族》多少带有浪漫性,联想母性、子宫,人的原始驯化、力量与战争等。一些社会层面的矛盾给作品打上了深刻的烙印,赋予作品了隐喻、象征、历史的功能,红色记忆、拆迁时代、农民工,这个特殊时期的个别现象,甄选出来作为创作素材的重要元素,被评论家们构想进作品的原创目的中。仿若一种主流的气候,将它们明晃晃地盖上那个时代的烙印。留住记忆,以供追忆,也恰体现了超现实的过时性。
张大力 肉皮冻民工 2000年
张大力 肉皮冻民工 2000年
张大力 对话与拆 1995年
回到生活中,作品何以建构一种新的包装,非主流意识和后来者怎么看,关乎作品的二次开放。这是创作灵光闪现的真正时刻,也体现着它对意义展示的无限耽搁。
张大力 对话与拆 1995年
艺术家张大力
展览布展现场:
关于展览
张大力回顾展——《变化》
展览时间:2018年3月23日至6月24日
展览地点:博洛尼亚法瓦美术馆(Palazzo Fava Via Manzoni2, Bologna)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