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艺术圈边缘度过12年
艾未未的艺术生涯是从很低微的境地起步的。当时是1981年,为了逃离文革的创伤后遗症,他出国去了纽约。他在纽约艺术圈边缘一住就是12年,在这期间,他虽然结交了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等许多艺术家,自己也搞点创作,但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干点建筑工作、当清洁工和给人看小孩而得以糊口。上世纪90年代,他回到了北京,陪在时日无多的父亲身旁。他父亲艾青是著名诗人,一度与毛泽东过往甚密。
1996年他父亲去世前后,艾未未的事业开始风生水起。他以让人悚然一惊的“摔碎汉朝古瓮”(Dropping a Han Dynasty Urn,1995年)等作品赢得声名,并被誉为“中国的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摔碎汉朝古瓮”由三幅照片组成,记录他随手把一只有2000年历史的瓦罐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的过程。他在北京创建了“东村”艺术家圈子。2000年他在上海与人合办了名为“Fuck Off”(意为“滚蛋”,中文名称比较温和,叫做“不合作方式”)的展览。46名前卫艺术家参加了这次展览,其中有位叫做朱昱的艺术家,参展作品是他在吃着据称是引产胎儿的图片。当局立刻叫停了这次展览。
所幸,在我们的午餐上,艾未未点的是南瓜汤、意式调味饭和三分熟的羊排。不过,听到我自己只要一份意式面就可以了,他犹豫着要不要点主菜。我于是改变主意,点了汤、烤宽面条和海鲈。我们各要了一杯巴罗洛葡萄酒。他拿着咸味橄榄面包沾柿子椒酱时,我问起他将和阿孔西在香港Para/Site艺术空间合作的项目。“我过去怎么也想象不到我今天会活跃在艺术领域,并有机会见到维托。”他讲起当年在纽约干零工时的卑微。“我那时是个刚从中国来的年轻人,我试图在艺术领域做出一番事业,但那在当时是异想天开。”谈起与阿孔西的合作,他说:“我们俩都对过去没有一丝怀念之情,我们都愿意着眼于现在。这是我们的共同点。”
“与人性有关的东西都销毁了”
我们的汤上来了,泛着金黄的色泽,简直可以拿来泼洒在画布上。这时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怀旧。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的反右派运动中,曾在巴黎留学的艾青遭到了批斗,当时艾未未只有一岁,他们全家先后被下放到满洲里和新疆戈壁滩。在文革期间的打击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运动中,艾青扫了许多年厕所。“当然,我得帮父亲烧掉所有的书,销毁所有艺术品。”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手上的一片意式香饼悬停在汤碗上方。他接着说道:“任何与人性有关的东西都销毁了。”说到“人性”一词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他觉得这种品质正是当代中国最缺乏的。
他不想沉湎于怀旧之中,而想要洗劫过去、全力投入未来。他饶有兴致地谈起互联网沟通人际、迸发探究精神的潜力。他说道:“我们处于一个新的世界,这个新世界为我们提供了重新建构我们的知识、从头开始的机会。”然而,我纳闷的是,他在文革期间的童年经历,不是应该教给他要珍视历史,不要把颜料泼洒在古董上,或者在上面涂画可口可乐的标记?(作为艺术家,这两种事都他干过,在明代的花瓶上。)“我们从过去的生活中学习,”他郑重其事地说。“你必须了解了,才能去摧毁。你只有成为行家,才能摧毁某件东西。一个普通人无法摧毁一座桥,只有结构工程师才干得了。”
我说,就算是我也能打碎一个瓶子。我指的是他在1995年的作品。“嗯,可你从来没这么做过,”他反驳说。“人们就是放不开手,让东西掉下去。我就从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