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皮道坚挂名副主编,我同他的交往变得频繁。他写文章认真,铺开稿纸,写完一句默念一遍,写完第二句,再从第一句念起,不断展开不断回顾,周而复始。皮道坚是中国美术理论界为数不多的国嘴之一,演讲富有感染力;他又是20世纪的美男子,身高与长相酷似孙中山,常有台湾蓝营美女挽着他合影。由于“出身不好”,他从小在压抑的环境中长大,处世谨慎,性情含蓄。在湖美攻读研究生时,同学有尚扬、刘一原、李泽霖。皮道坚为尚扬写的评论,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后来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国当代美术研究丛书,他最晚交稿,无非是让收录有评论尚扬的文集延期出版,以免好事者横生联想。
阮璞是皮道坚的导师,毕生不屑于报刊杂志上的东西,贬称为报馆文章。曾有湖北考生报考央美史论系,考官很惊讶:怎么不报阮璞?阮璞的国学功底在同代人中首屈一指,行文锐利而待人和气,不论大小,一律称同志。1992年卢辅圣主持董其昌研讨会,上海才子徐建融抓住古籍版本的真伪问题向刘纲纪发难。深夜,阮璞在宾馆过道勾腰疾走,边走边打招呼“彭德同志”,我问:“阮老师,这么晚还出去?”他沙哑着嗓子说:“纲纪同志要版本证据。”1999年我负责编辑《湖北美术五十年》,由李江涛和娄宇执笔。李江涛拟订为我们几位少壮派人士立传,我说不必,只写阮璞和刘纲纪。
黄专是皮道坚的学弟,文风犀利。十几年前他的代表作《谁来赞助历史》,至今仍然有人议论。黄专治学严谨,写论文无一字无出处,编辑报馆文章则流于粗心,二校的清样仍然错误百出。黄专平时我行我素,关键时刻不忘韬晦。《美术思潮》终刊号没有黄专的简介和照片,不是编辑的疏忽,而是他本人坚持不提供。原来正值毕业论文答辩,答辩委员会中有人对这本刊物的激进倾向颇有微词。黄专不爱求人,不爱欠账,不拜孔方兄,同大家上餐馆总是抢先掏钱。九年前黄专大病,医疗费极高,众人竞相捐助。王广义专程赴穗,留下五万元。黄专听熟人议论讨厌的人与事,总是立马用武汉口头禅“个××”表示谴责。
李松在湖北美院毕业后参与编辑《美术思潮》。他的名字在刊物上出现,人们以为《美术》副主编李松投身新潮美术,不得不改名李凇。李凇长期怀才不遇,只能闭门读书,反而成全了他在学术的造诣,成了汉唐宗教美术研究的顶尖人物。后来北京大学向他发出商调函,西安美院坚决不放。李凇不急不躁不吵不闹,每天拎个板凳坐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假装看书,以求接见,上班即来,下班则去,日复一日,形成一道路人皆知的风景,让院长无法办公。有人说他搞静坐,李凇说是在上班查阅资料,至于坐在哪里查阅,教育部没有规定。院长见他总是笑脸相对,拗他不过,只能签字放人。李凇的做法可纳入三十六计的计外计,在人事调动比较艰难的地方大力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