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人之为人的责任感 2011-09-06 16:56:11 来源: 新浪收藏 作者:高士明 点击: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依赖那并不遥远的远方的物品与消息。我们观看无数“被目击 的”事件,仿佛在观看事件本身,浑然忘却了那只是媒体制造的景观。新闻、戏 剧和游戏之间的分界线日趋模糊,现实正演变成影响我们的诸多影像之一。

在威姆-温德斯(Wim Wenders)的影片《直到世界末日》(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 )中,几个角 色废寝忘食地观看录有自己梦境的录像带,他们被影像封闭在自己的梦中,沉醉,自恋,无视周遭的现实。 他们的沉迷使人不得不信:影像具有创造依附与安全的能力,正是由于这种能力,它才可能填补或者压榨 出你最后的一丝空闲。这正是今天的现实——我们所终日面对的,是影像对空间和时间的殖民。与一切形 式的殖民不同的是,它不是通过压迫生效,相反,它具有安全与抚慰的功能。如果没有它,生活就是一个 空虚的黑洞。随之而来的是无聊和对无聊的抚慰——这抚慰带来的则是更多的无聊和又一次的期待。

 

媒介早已经超出了作为工具和中介的意义,它使现实(the  real)与真实(the  true)以及所有的历史或政治之真(truth)全都变得不复稳靠。媒介既是我们 迷失之所,又是我们沉迷之地,失去它们,我们的日常生活便难以为继。这一 结果不是因为我们渴求文化、交流和信息,也不仅仅由于媒介本身的媚惑力; 人们渴望表演,渴望拟仿(simulation),渴望被关注,渴望成为焦点,这已 经变成当代个体自我实现的一个关键。

 

一幅画的世界与画框之外的世界不相连结,它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以画幅的边缘为界,自成疆域。而照片 以及屏幕则是拒绝边缘的,取景框的切割起到的仅仅是“聚焦”的作用,将我们的眼光和注意力聚集到某 个视觉区域,此区域和整个世界图景坦然相连。电视机屏幕上的图像在物理学的层次上其实是以每小时 7000 英里的速度在十分之一秒内来回横越电影屏幕 405 次以上的一个小光点。因此在每一个瞬间,我们 所实际看到的只是一个或明或暗发光点。然而,我们却从来不会在物理学的层次上看世界,换句话说,我 们总是在象的层次上与世界打交道。我们的神经系统把光的脉冲转变为感觉,并且通过记忆与预期把它看 作有意义的图像、动作乃至叙事。

 

从第一次伊拉克战争开始,战场(a  war  theater)就已经在传媒作用下转变为战争剧场(a  theater  of  war)。通过全球卫星传播网络,从第一现场传输到你眼前的事件是如此真实可信,甚至信息采集的现场 也被纳入转播 - 观看范围之内。我们与一线报道的记者们一起冲锋陷阵,身边是武装到牙齿的美国大兵。 这种身临其境,绝不是任何一种模拟出的状态,而是逼迫你直接进入其中的现场。事件不仅是可以看到的, 而且是可看的,吸引人的,因为它发生的同时已经预设了观看的诸种可能性。在今天,没有媒体介入的事 件是不可见的,甚至缺乏现实性。在此,现实事件本身似乎已经不再具有自足性,它要求在被观看中自我 实现;眼见为实,现实性转而以可见性为依据 , the Reality 即 the Visible。现实化(Actualization)与视觉化(Visualization)之间的关系是现代科学和哲学的重要命题,今天, 通过大众媒体的显像效应,这一命题已经渗透潜伏在日常生活之中,成为理所当然之事。媒体娴熟地搬弄 着传播讯息与制造现场两套程序,轻而易举地把事件、生活转变为表演。这种事件目击者和制造者的双重 身份构成一种架空现实的“完美的罪行”,事件由媒体引发,通过媒体传达,最后甚至经由媒体评判。在 我们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提前设计好了它的表达和传播方式。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无可选择地成为观众,成 为被媒体与符号笼罩的大众。作为观众和大众,我们被引导进入一个无限延伸、无穷增殖的演播现场,在 这个巨大的演播室内参与这场漫长的媒体仪式。景观社会在媒体仪式中反观自身,同样也在仪式中自我构 成。展示时代,观看与展示互为条件,观看在引发新观看的同时被架空了——大众媒体之镜是自我反射的。

 

任何发明都将人的历史一分为二。摄影同样如此。在摄影出现之前和之后,人 的历史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那灰白色的、加速运动的纪录片影像如何改变和重 铸着我们对于历时与历史的感受和认识?在照片出现之前,人对过去的记忆是 一系列印象,平时它潜伏在意识深处,等待着追忆将它从黑暗中唤醒,如同被 闪电照映出的夜晚的屋宇。那时,通过写作,记忆可以固定、成型,伟大史家 的生花妙笔可以使那灰飞湮灭的人间往事重新现形成像。那时,图像之于历史 是传奇般的呈现,瞬间的视觉经验尚未完全确立,“光之书写”(photography) 只是在个体内心鬼魅般成像。而在今天,现实被建构为一个巨大的屏幕,我们 的身边世界如同一部冗长、沉闷缺乏主题的零碎不着边际始终未完成的老电影。 我们身体岂不正是一部不断摄录 - 播映的机械?正因为那一两部完整性的艺术 作品,才把我们拯救出日常的无意义状态,而进入一种鲜明的发生与完成之中。

 

景观社会:不可见与超级可见。胡塞尔在《欧洲科学危机和先验现象学》中指出,在近代思想史上,那些 在几何思维中通常被称作“纯粹直观”的现实的时空观念,被转化成为单纯的数字形式和代数结构,而这 种“几何学的算术化”直接导致了科学思维的技术化。科学的技术化在于无视原型,而原型在根源上与图 像比邻。代数在系统地使自然程式化和工具化的同时,“自身卷入了一种突变,它因此成为一种单纯依靠 计算原则来获取结果的技术。在此,使这种技术行为具有意义并赋予其结果以真理意义的原初思想却被搁 置在外了”。通过这场导致被胡塞尔称为“欧洲科学危机”的范式转型,可见的几何世界被转化为无形 的数的世界。数成为这个可见世界的不可见的本质,是技术世界的真正支撑者,是现实背后的“元现实” (meta-reality)。通过二进制的不可见的数位排序,一个比现实更加“真实”的影像世界呈现了出来, 并且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这个影像世界是景观式的,媒介本身不断地以虚拟和游戏程序 计算出并且展示着这抛弃了原型的世界图像。

 

在大众传播时代,影像的力量是传媒的力量,同时也是记忆的力量。在中国, 最重要的影像事件是对政治(阴)影 -(偶)像的经验和记忆。某些东西必须 被记忆,而非仅仅有待追忆。

 

“现场”不只是空间,也不仅仅是场所。空间是物理概念,场所是社会概念,但“现场”却跟“事态”连在一起, 场所是发生事态的容器,“现场”则因事而形成自身。空间是 space,场所是时间加 space,是 location,“现场”是加人和事。现场包括着事态的发生,包涵着变化,也包含着他人,“现场”是公共性的,只有在被 目击以及被观看的情形下才会出现。“现场”笼罩着人、事、地和物,包含着“形 - 势”。

 

“现场”发生在媒体腹地,通过不可见的电波不断转播、无穷复制。经由媒体 的不断放大,现场在时空之中蔓延,将无数公众裹胁在它的宏大剧场之内。在 媒体的无限传播中,现场不断延伸出第二现场,观看不断生产出新的观看。媒 体构成当代社会的集体性感知和强迫性观看,事情既是事实(适合相信者)又 同时作为表演(适合观看者)。传媒是流通、是发布,也是监视和控制。而媒 介解放之后的目的是庆典,媒体使你、我和无数遥远陌生的他者共在于此时此 刻,这是通过中介的合影,是无数间接目击者的节日。在这影像世界的盛大景 观中,现实如同迷宫的出路,真相在影像 - 映像的媒介效应中被反复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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